雨声是唯一的常量,填充着所有沉默的间隙。
林小雨今天带来了一副跳棋。玻璃珠子倒在茶几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碰撞声。她并不真的想下棋,只是喜欢看那些彩色珠子在她指间被拨弄、排列、又打乱的过程。
“这颗像你,”她捏起一颗深蓝色的珠子,举到林默眼前晃了晃,“看起来挺深沉的,里面空空如也。”她笑着,手腕一甩,珠子啪嗒一声落回棋盘,砸乱了几颗其他的棋子。
林默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那些混乱的彩色斑点上。他的任务是“陪她玩”。这是一个来自苏婉的指令,简洁,抽象,需要他自行解读和执行。解读的结果是:坐在这里,接受一切。
苏婉坐在稍远处的窗边,似乎在阅读,但她的存在感像低气压一样笼罩着整个房间。她是秩序的监督者,也是这场“游戏”默许的旁观者。
林小雨开始制定规则,她自己的规则。“现在,蓝的不能挨着红的,绿的必须跳过去……哎呀,你碰了黄的,犯规了!”她的规则瞬息万变,毫无逻辑,只服务于她当下瞬间的情绪。
林默试图跟随。他的手指缓慢地伸向一颗棋子,试图执行她刚刚下达的、但可能下一秒就作废的指令。
“太慢了!”林小雨突然拍开他的手,力道不重,但带着一种羞辱性的轻蔑,“你的脑子是生锈了吗?转不动了?”
手指被拍开,落在冰冷的茶几玻璃面上。一丝微弱的、被冒犯的感觉,像细针一样刺入他麻木的神经末梢。
几乎是同时,苏婉的声音平稳地传来,没有抬头:“小雨,遵守游戏规则。”她不是在维护他,她是在维护“游戏”理应存在的形式。
“规则?”林小雨嗤笑,“我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她猛地搅乱了整个棋盘,玻璃珠子四处滚落,几颗掉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混乱。无序。噪音。
林默的呼吸微微一滞。熟悉的崩溃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试图淹没他。视野开始轻微晃动,思维即将断线——
在那意识即将彻底漂离、沉入混沌的临界点。
他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不是窒息般的停滞,而是一个有意识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截停。就像在坠落的途中,突然伸手抓住了崖壁上一粒凸起的沙砾。
0.3秒。
他抓住了这0.3秒。在这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他没有完全沉入那片空白。他感受到了指尖下玻璃的冰凉,听到了一颗珠子在桌角旋转的细微嗡鸣,看到了林小雨眼中闪烁的、纯粹破坏的快感。
然后,沙砾从指间滑落。
坠落继续。
空白吞噬了一切。
他的眼神再次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焦点,像一个被拔掉电源的玩偶。
林小雨看着他那副彻底死机的样子,满意地笑了,仿佛这就是她游戏的终极目标。她踢开脚边的几颗珠子,百无聊赖地站起身。“不好玩,结束了。”
她扬长而去。
苏婉这时才从窗边走过来。她看着一片狼藉的茶几和地毯,以及眼神空洞的林默。她没有立刻收拾,而是先伸出手,指尖轻轻托起他的下巴,让他涣散的目光被迫向上。
她仔细审视着他的脸,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在经过冲击后是否完好。
“混乱是暂时的。”她低声说,像是在告诉他,也像是在告诉自己。她的指腹擦过他的下唇,那里因为刚才短暂的、无人察觉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干燥。
她松开手,开始一丝不苟地收拾散落的跳棋珠子,一颗一颗,按照颜色分类,放回丝绒棋盘格内,恢复绝对的秩序。
林默依旧僵坐着,一动不动。
只有他自己深处,那比海沟更黑暗的地方,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似乎改变了微不足道的位置。
下一次。
下一次坠落。
那粒沙砾,或许会再多停留0.3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