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的呼吸沉入一种被药物精确调控的节奏,缓慢,均匀,仿佛连潜意识都被迫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节拍。她闭着眼,面容呈现出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只有偶尔在眼睑下急速转动的眼球,泄露了沉睡表面下仍在翻涌的暗流。
老刀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目光像是被钉在了苏婉脸上。长时间的饥饿、脱力和精神折磨,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边缘泛起一层灰翳。他看到苏婉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长时间紧握那块黑色石牌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她与这个扭曲现实之间唯一的、冰冷的连接点。一种钝痛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某种器官正在缓慢衰竭带来的沉重窒息感。
陈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像一抹游弋在昏暗光线下的影子,时而靠近石桌,用一块麂皮反复擦拭着那柄银亮的小刀,金属与布料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时而走到洞穴入口的缝隙边,静静站立,仰头望着那一线灰暗的天空,背影透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绝。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宣告,宣告着她是这片封闭空间里唯一的法则制定者和资源分配者。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粘稠地流淌。老刀的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空瘪的胃壁相互摩擦的灼痛感让他几乎蜷缩起来。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闷哼。这细微的动静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静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老刀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没有怜悯,也没有嘲讽,像是在观察一个实验样本的生理反应。她走到医药箱旁,再次取出了那个装着压缩饼干的油纸包。撕开包装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如同惊雷。
浓郁的、带着油脂和麦芽香气的味道瞬间扩散开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老刀所有的感官。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唾液腺疯狂分泌,却又因为极度的干渴而带来更强烈的刺痛感。理智在嘶吼着拒绝,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渴望。
陈静没有看他。她掰下一小块饼干,走向依旧沉睡的苏婉。她蹲下身,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唤醒她,而是用指尖捏着那一小块干粮,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苏婉干裂的嘴唇。
沉睡中的苏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本能的吞咽声。她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了一下。
陈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她耐心地,用饼干湿润的一角,轻轻润湿苏婉的唇瓣,然后慢慢将一小点碎末送入她的口中。苏婉的喉结滚动,完成了无意识的吞咽。整个过程,陈静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和一种……诡异的温柔。
老刀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胃里的灼痛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绝望所取代。陈静不是在喂养,她是在进行一项更精密的操作——绕过苏婉残存的意识防线,直接与她的生理本能建立连接。她在驯化这具身体,让它在最深沉的休眠中,依然记住并依赖这种来自她的“给予”。
喂了几小口后,陈静停了下来。她将剩下的饼干重新包好,放回原处。然后,她拿起水壶,同样以那种缓慢而精准的方式,湿润苏婉的嘴唇,并让她小口地咽下少许清水。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她伸出手,指尖悬在苏婉的额前,并未接触,只是缓缓地、以一种特定的轨迹移动着,像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催眠引导。她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老刀能从她颈侧肌肉的细微牵动看出,她在默诵着什么。
苏婉沉睡的面容,在这种无形的干预下,似乎变得更加松弛,眼睑下的眼球转动也渐渐平缓下来。那种被药物强加的平静,仿佛又被注入了一丝更深沉的、源自暗示的安宁。
陈静收回手,静静地注视了苏婉片刻,仿佛在欣赏一件逐渐成型的作品。然后,她站起身,走向老刀。
她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从油纸包里掰下稍大的一块饼干,没有递给他,而是随手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那块深褐色的饼干,在灰暗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生存,”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自然定律,“需要能量。愤怒和骄傲,无法转化为卡路里。”
说完,她转身走回石桌旁,重新拿起那把擦拭得锃亮的小刀,继续她之前被打断的、无止境的擦拭工作。她没有再看老刀一眼,仿佛他那边的任何反应,都已与她无关。
老刀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块饼干。胃部的灼痛和喉咙的干渴像两把烧红的钳子,撕扯着他的意志。香味如同毒蛇,钻入他的鼻腔,诱惑着他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食物,这是一个选择。俯身拾起它,意味着向这种操控低头,意味着承认自己与苏婉一样,需要依赖这个女人的“恩赐”才能存活。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进尘土里。他的身体因极度的渴望和抗拒而微微颤抖。他看到苏婉在沉睡中无意识地接受喂食的模样,那画面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如果他此刻屈服,那么他与她之间,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基于共同抵抗的精神联结,是否也会彻底断裂?
洞穴里,只剩下陈静擦拭刀具的细微沙沙声,和苏婉被药物与催眠共同塑造的、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老刀蜷缩在阴影里,像一个被遗弃在荒野的囚徒,脚下是救命的毒饵,头顶是施舍者冷漠的背影。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吸入着绝望的空气,而那块小小的饼干,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仿佛成了一个吞噬尊严的无底深渊。选择生存,还是选择那点摇摇欲坠的、或许早已毫无意义的骄傲?寂静,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缓缓覆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