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被下天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长安城中激起了滔天巨浪。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这桩惊天大案。权倾朝野的陈国公,竟私通吐蕃、谋害亲王?这简直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朝堂之上,更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与侯君集过往甚密者,无不胆战心惊,竭力撇清关系;原本依附东宫的官员,也开始动摇观望;而一些清流言官,则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纷纷上书,要求彻查到底,矛头若隐若现地指向东宫。
吴王府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李恪深居简出,除了按例入宫探望皇后,几乎不再参与任何公开活动,仿佛那日在朝堂上掀起雷霆风暴的不是他本人。他深知,此刻越是低调,越能彰显其“顾全大局”、“不恋权位”的姿态,也越能让父皇放心。
真正的较量,在看不见的地方激烈进行。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三司会审日夜不休。侯君集起初还百般抵赖,咆哮公堂,但在那名被活捉的吐蕃商人、其府中管事的供词、以及那批铁证如山的密信面前,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尤其是当审讯官员抛出陇山刺杀、崔府毒茶的细节,并暗示其与东宫千丝万缕的联系时,这位沙场老将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崩溃。
他可以不惧生死,但他背后的家族,以及他效忠的太子,却承受不起“勾结外敌、谋害兄弟”这弥天大罪的牵连。
与此同时,东宫的日子更不好过。
李承乾被勒令在东宫“静思己过”,虽未废黜,但与软禁无异。李世民派了最严厉的学士前去“教导”,实则监视。东宫属官被大批更换、审查,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一去不复返,变得门可罗雀。
巨大的压力、失势的恐惧、以及腿疾带来的痛苦与自卑,让李承乾的性格变得更加暴戾乖张。他在东宫内摔打器物,鞭笞内侍,甚至几次与“教导”他的学士发生激烈冲突。种种不堪的言行,通过特殊渠道,源源不断地传入李世民的耳中。
这一日深夜,两仪殿内烛火通明。
李世民独自站在殿中,面前摆着三司呈报的侯君集案最新卷宗,以及一份份关于太子近日言行的密奏。他脸色疲惫,眼神中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痛苦。
侯君集的罪行已然确凿,其与吐蕃的勾结,虽未直接证据指向刺杀与投毒乃太子指使,但那些资金往来、那些暧昧不清的联系,无不将太子的影子笼罩其中。而太子近期的表现,更是让他这个父亲感到心寒。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内侍监小心翼翼地提醒。
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他走到殿门口,望着夜空中的残月,久久不语。
“朕……是不是做错了?”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承乾,是不是太过溺爱,反而害了他?对恪儿……是不是太过苛责,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帝王心术,在于平衡。他既需要李恪这样的利剑开疆拓土,震慑不臣,又不能让这柄剑过于锋利,伤及国本,甚至反噬自身。他召李恪回京,本意是稍加压制,磨其棱角,使其更堪大用。却没想到,反而激化了矛盾,引出了侯君集这条毒蛇,更将太子逼到了如此境地。
就在李世民心绪纷乱之际,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骑士,被内侍搀扶着,踉跄闯入宫中,带来了一个如同雪上加霜的噩耗!
“陛下!八百里加急!安西急报!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亲率大军十万,绕开石堡城防线,自勃律小道突然杀出,突袭我安西腹地!西州、伊州告急!庭州被围!苏定方将军正率军死守,情势万分危急!”
“什么?!”李世民猛地转身,脸上血色尽褪!
松赞干布亲征!十万大军!庭州被围!
安西是他经营多年,用以遏制吐蕃、联通西域的战略要地,更是李恪一手打造的坚固壁垒!若安西有失,不仅此前所有战果付诸东流,吐蕃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威胁河西、陇右,大唐西陲将永无宁日!
而此刻,安西最能征善战的统帅李恪,却被他召回长安,深陷朝堂斗争的漩涡!镇守安西的苏定方虽勇,但面对松赞干布亲率的十万大军,又能支撑多久?
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恨与焦急涌上李世民心头。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极其严重的战略错误!
几乎在同一时间,吴王府。
李恪也收到了王德紧急送来的安西军报。他看着绢帛上那触目惊心的字句,握着军报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
庭州被围!那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那里有他一手建立的格物司分院,有信任他、追随他的将士和百姓,有苏定方、赵崇玼、周钧这些忠勇的部下!
松赞干布!你果然够狠!够隐忍!趁本王不在,发动如此规模的突袭!
一股狂暴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破体而出!但他强行压制住了。越是危急,越需要冷静。
“王爷!我们……”王德也是心急如焚。
李恪猛地抬手,打断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如刀:“立刻备马!本王要即刻入宫!”
“王爷,此刻宫门已闭……”
“那就叩阙!”李恪声音斩钉截铁,“安西危在旦夕,一刻也等不得!”
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此刻,什么朝堂争斗,什么父皇猜忌,都被他抛诸脑后。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安西!守住他用血汗打下的疆土,保护那些信任他的人!
然而,就在李恪的马车刚刚驶出吴王府,踏入寂静的街道时,异变再生!
前方黑暗中,骤然亮起无数火把,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一队队顶盔贯甲、刀剑出鞘的东宫率府卫兵,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出,将他的车队团团围住!
一个阴冷而熟悉的声音,在火把的光芒中响起,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疯狂:
“三弟!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啊?莫非……是想私自调兵,回你的安西,做个拥兵自立的土皇帝吗?”
李承乾一身太子常服,在一群心腹卫士的簇拥下,缓缓从阴影中走出。他脸色苍白,眼神却闪烁着一种不正常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马车上的李恪。
显然,安西危急的消息,同样刺激到了这位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太子。他害怕了,他怕李恪借此机会重返安西,手握重兵,再也无法制约!他更怕父皇在盛怒和失望之下,会废黜他,改立这位功勋卓着的弟弟!
恐惧与怨恨,让他做出了最愚蠢、也是最疯狂的决定——调动东宫卫队,拦截李恪!
长街之上,火光熊熊,甲胄森然。兄弟二人,在这深夜的长安街头,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对峙。
空气凝固,杀气弥漫。
李恪看着状若疯魔的李承乾,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大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拦截亲王,私动甲兵,形同谋逆?!”
“谋逆?”李承乾尖声大笑,声音凄厉,“我是太子!是大唐储君!你深夜擅离府邸,意图不轨,本宫拿你,名正言顺!给我拿下!”
东宫卫兵闻言,立刻持械逼近!
李恪身后的王府护卫也纷纷拔刀,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场流血冲突,眼看无法避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圣——旨——到——!”
一声尖锐悠长的唱喏,划破了紧张的夜空!
只见一队宫廷禁卫高举火把,簇拥着一名手持黄绫圣旨的内侍监,疾驰而来!那内侍监勒住马,环视全场,目光落在李承乾和李恪身上,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陛下口谕:安西军情紧急,特命吴王李恪,即刻入宫见驾,商议军务!东宫卫队,立刻撤回!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李承乾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恐惧。父皇……父皇竟然在这个时刻,宣召李恪入宫商议军务?!
李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着皇宫方向躬身一礼:“儿臣,遵旨!”
他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李承乾,翻身上马,在宫廷禁卫的护卫下,向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火光照耀着他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李承乾僵立在原地,望着李恪远去的方向,又看看手中空空如也的圣旨,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
安西的惊涛,长安的暗流,太子的疯狂,在这一夜,汇聚成了一场席卷整个帝国命运的巨大风暴。而风暴的核心,再次回到了那位刚刚在朝堂上展露锋芒的吴王身上。
帝国的未来,将在接下来的宫阙对答中,被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