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呐喊在血染的冰原上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与对逝者无尽的缅怀。
“混沌之子——叶尘!!!”
声浪穿透稀薄的魔云,冲上逐渐澄澈的天空,仿佛要传达到那已不复存在的混沌星图所在之处。
当最后一声呐喊的余音在风中飘散,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寂静。这不是胜利的欢庆,而是一种巨大的、失重般的茫然。持续了太久太久的厮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留下的不只是疲惫,还有深入骨髓的空洞与悲伤。
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照亮了这片曾经被永夜与魔气笼罩的土地。冰原不再是纯粹的洁白,而是被魔血、人血、妖血浸染成了暗红、漆黑、幽绿交织的斑驳颜色。残破的兵刃、碎裂的甲胄、冻结的尸骸(有人族、妖族、海族,也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魔物)随处可见,构成一幅残酷而悲壮的战争画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气、魔气的焦臭味,以及……一丝冰雪消融带来的、微弱的清新。
幸存的联军将士们,大多茫然地站在原地,或拄着兵器喘息,或瘫坐在地处理伤口,或无声地寻找着熟悉的袍泽,找到的相拥而泣,找不到的则失魂落魄。胜利的实感,被巨大的伤亡和那最终牺牲的阴影冲得七零八落。
苏婉清依旧跪在原地,泪水早已流干,只是怔怔地望着叶尘消失的那片天空,仿佛要将那片空无看出一个洞来。小狸蜷缩在她身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她的手臂,发出低低的呜咽,碧眸中盛满了与她外形不符的哀伤。
王胖子将巨斧深深插入冰层,支撑着自己几乎脱力的身体,他环顾四周惨烈的景象,又看向苏婉清和小狸,这个向来乐天憨厚的汉子,眼圈通红,嘴唇翕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默默地走到苏婉清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守在那里。
凌清雪、凤凰老祖、万佛老僧、海皇、兕煌妖圣等几位核心大能,是第一批从悲恸与茫然中强行挣脱出来的。
凌清雪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道基传来的阵阵刺痛。她冰眸扫过战场,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传遍四方:
“诸位同道,魔门虽毁,危机未绝!救治伤员,清点人数,收敛烈士遗骸,构筑临时防线,提防魔物残部反扑!各部主事,即刻行动!”
她的声音如同冰泉,浇醒了部分尚在恍惚中的将士。是啊,魔门是毁了,主宰投影退了,但巴洛克和莎布尼古拉丝这两大魔将还未伏诛,溃散的魔物中依旧潜藏着危险,此地绝非可以放松警惕之所。
凤凰老祖振翅飞上半空,虽翎羽残破,神光黯淡,但凤凰威仪犹存,他声音宏大:“清雪仙子所言极是!吾等身为领袖,岂能沉溺悲伤?各部听令,依仙子所言,速速行动!丹堂、医修,优先救治重伤者!”
万佛老僧盘膝坐于虚空,残破的袈裟随风舞动,他双手合十,口诵往生咒文,浩大而慈悲的佛光虽弱,却柔和地洒落,抚慰着生者悲恸的心灵,净化着空气中残留的魔气与死寂怨念。
海皇指挥着残存的海族战士,开始清理战场,将还能辨认的联军遗骸小心收敛。兕煌妖圣则带着妖族,在外围构筑起简陋的警戒线,巨大的本体如同移动的堡垒,警惕地扫视着那些仍在零星嘶吼、但已不成气候的魔物残骸。
玄诚子等各宗门长老也纷纷行动起来,组织门下弟子,投入到紧张的战后整顿之中。
战争的机器,在短暂的停滞後,为了生存,再次艰难地开始运转。
……
凌清雪身形一闪,出现在魔门原本所在的巨大坑洞边缘。这里曾是魔气最浓郁之地,如今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坑壁光滑如镜,残留着混沌与魔气交织湮灭后的奇异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余波。那座巍峨的跨界魔门,已然消失无踪,连一块较大的碎片都难以寻觅。
她仔细感应着,秀眉微蹙。魔门确实被彻底摧毁了,通道已断,那股令人窒息的、属于天魔主宰的至高意志也完全感受不到。但是……在这坑洞的最深处,她隐隐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凝练的魔源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潜藏着危险。
“魔门核心虽毁,但此地魔源根基仍在,需尽快布置净化大阵,以防死灰复燃。”凌清雪心中暗道,随即转身,开始指挥阵法师在此地布设临时的封印与净化结界。
另一边,凤凰老祖和万佛老僧则联手,对付那两只奄奄一息却仍在挣扎的魔将。
巴洛克庞大的熔岩身躯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魔血不断渗出,将身下的冰层腐蚀出嗤嗤白烟。它独眼黯淡,却依旧凶戾地盯着靠近的凤凰老祖,发出低沉的威胁咆哮。
“孽障,伏诛吧!”凤凰老祖没有多余废话,张口吐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南明离火,并非铺天盖地,而是化作一道纤细的白金色火线,瞬间穿透巴洛克眉心那燃烧着漆黑火焰的窟窿!
“嗷——!”巴洛克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眼中的凶光彻底熄灭,熔岩甲壳迅速失去光泽,化作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顽石,最终“轰隆”一声,彻底崩塌,化为一座巨大的、焦黑的石山,只有缕缕黑烟从中飘出。
另一侧,莎布尼古拉丝的情况更为诡异。她的魔躯几乎被打散,化作一团不断蠕动、试图重聚的浓郁阴影,发出刺耳的、充满怨毒的尖啸。万佛老僧盘坐于其上空,千丈金身虚影再现,虽远不如全盛时期凝实,但诵经声却宏大庄严。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化作六个金光灿灿的巨大真言,如同六座神山,缓缓镇落,印向那团阴影。佛光普照,阴影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嗤嗤”的消融声,尖啸变成了哀嚎。任凭她如何扭曲、分化,都无法逃脱佛言真言的镇压范围。
最终,在一声极度不甘的、充满诅咒意味的尖啸后,那团阴影被六大真言彻底碾碎、净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佛光之中。
两大远古魔将,至此,彻底形神俱灭!
它们的死亡,仿佛抽走了溃散魔物最后的主心骨,残存的魔潮彻底失去了控制,大部分在联军后续的清剿中湮灭,少部分则本能地逃向魔渊更深处,或是钻入冰原的裂隙,暂时构不成大的威胁。
战场的清扫和人员的统计在紧张地进行。伤亡数字陆续汇总上来,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宗门的精英,是家庭的顶梁柱。
九天太清宫,长老陨落过半,内门弟子十不存三。
万兽山,妖王陨落七位,精锐战部损失惨重。
西海龙宫,随海皇前来的龙子龙孙、虾兵蟹将折损近六成。
大雷音寺,罗汉堂首座圆寂,金刚伏魔军减员七成。
散修联盟,几位知名的神泉境散修确认战死,麾下修士更是伤亡殆尽。
……
触目惊心!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惨胜。灵界人族、妖族、海族联盟,几乎被打断了脊梁,高端战力折损严重,中坚力量十去七八。没有谁能够在这种损失面前感到真正的喜悦。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凄艳的血红色,与冰原上的血色相互映照,更添几分苍凉。
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升起了篝火。幸存的修士们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处理着伤口,吞咽着干粮和分发下来的疗伤丹药。没有人说话,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同门为逝者低声诵经或哭泣的声音。
苏婉清在王胖子的搀扶下,走到了营地边缘,一处相对干净的冰丘上。她手中,紧紧握着一物——那是在混沌星图彻底消散、魔门崩塌的核心区域,她在凌清雪的指引下,于一片混沌能量乱流中,冒着风险找到的。
那是一枚……戒指。
古朴无华,戒身黯淡,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仿佛只是一块凡铁。但它样式奇异,正是叶尘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古戒——“混沌之心”的残骸。只是此刻,它灵性尽失,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混沌本源的气息,只剩下冰冷的触感。
苏婉清将它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叶尘的温暖。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师姐……”王胖子声音沙哑,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狸用鼻子轻轻蹭了蹭那枚戒指,碧眸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悲伤。
“他不会就这么消失的。”苏婉清忽然抬起头,望着血色夕阳,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他是叶尘,是混沌之子。他创造了太多奇迹……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例外。”
王胖子看着苏婉清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微弱却顽强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对!老大他……肯定还活着!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就在这时,凌清雪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边。她看着苏婉清手中的戒指残骸,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此物虽灵性尽失,但其材质非凡,乃混沌本源所凝,万劫不磨。”凌清雪缓缓开口,“叶尘师弟身合混沌,与魔门同归于尽,但其真灵是否彻底湮灭,犹未可知。混沌之道,玄奥莫测,蕴含一线生机。此戒,或许便是关键。”
苏婉清猛地看向凌清雪:“凌师叔,您的意思是……”
“我无法确定。”凌清雪摇头,“但混沌星图最后坍缩归于一点,并非寻常的自毁。其中或有我等无法理解的玄机。保存好它,或许未来,会有转机。”
她的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星光,给了苏婉清和王胖子一丝渺茫却真实的希望。
凌清雪说完,目光投向远方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以及更远处那深邃的、开始有星辰闪烁的夜空,语气凝重:
“魔门虽毁,但天魔主宰未灭。此次受挫,其真身降临或许会推迟,但绝不会放弃。灵界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未来……恐有更大风波。”
“我们需尽快恢复力量,整合资源。这片被魔气侵染的北域,也需要漫长的岁月来净化。”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所有幸存者的耳中。
胜利,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加艰难时代的开始。
但无论如何,他们活下来了。希望的火种,在无数的牺牲与鲜血浇灌下,并未熄灭。
篝火在夜色中跳跃,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
冰原的余烬中,新的薪火,正在悄然孕育,等待着重燃的那一天。
而此刻,在无人察觉的维度,那枚被苏婉清紧紧握在手中、看似毫无灵性的戒指残骸最深处,一个微小到超越感知极限的奇点,在绝对的沉寂中,极其极其缓慢地,完成了一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脉动。
(第4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