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将至,天光熹微。汴水支流在晨雾中泛着冰冷的铅灰色,水流平缓,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寒意。数十艘临时征调、大小不一的木船、舢板,如同沉默的鱼群,悄然滑离六疾馆废墟附近的河岸,载着惊轲麾下这支由天泉、三更天、醉花阴、九流门、梨园以及青溪精锐组成的二百余人的复仇之师,破开薄雾,向着北岸那片被浓雾深锁、杀机四伏的雾隐林北端驶去。
船上无人喧哗,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啦声,以及粗重而压抑的呼吸。每个人都在检查着最后的装备:天泉弟子紧握着重新磨砺、寒光闪闪的陌刀;三更天弟子将双刀插回背后最顺手的皮鞘;醉花阴弟子撑开特制的伞具,伞骨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九流门弟子绳镖盘绕在臂,眼神锐利如鹰;梨园弟子怀抱乐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青溪弟子则人手一柄折扇,或握于掌中,或插于腰间,扇骨边缘在薄雾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寒芒。新加入的青溪弟子姝延、陆回与、江守墨、云念玖等人,脸上带着初临大战的紧张,却也混杂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惊轲独立船头,玄衣在晨风中微扬,面具下的目光穿透雾气,死死锁住对岸那片死寂的、被茂密原始森林覆盖的山峦轮廓。那份不祥的寂静,如同巨兽蛰伏前的屏息,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长虹剑。
船队顺利抵岸。众人迅速而有序地跳下船,在湿滑的滩涂上集结。温临逸低声下令:“天泉!箭阵准备!”
数十名天泉弓手迅速列队,从背后取下特制的火箭,箭头包裹着浸透火油的布条。弓弦缓缓拉开,发出令人牙酸的紧绷声,目标直指雾气深处、隐约可见的几处简易哨塔和疑似营房轮廓。
“放!” 温临逸一声低喝!
“咻咻咻——!”
数十道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如同愤怒的火流星,撕破浓雾,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射向目标!
然而,就在火箭离弦的刹那!
“叮铃铃铃——!!!”
一阵密集、尖锐、带着疯狂韵律的银铃声,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从雾气笼罩的密林深处、甚至从脚下的泥土中骤然爆发!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紧接着——
“嗷吼——!”“吱吱——!”
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无数道矮小、迅捷、双目赤红的黑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从树冠、从灌木丛、从地洞、从河岸的芦苇中疯狂涌出!刀猱!火猱!数量之多,远超之前在江边遭遇的规模!它们彻底疯狂,无视任何障碍,无视火箭的威胁,带着刺鼻的野兽腥臊和浓烈的硫磺硝石气息,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从各个方向朝着刚刚登岸、阵型尚未完全稳固的惊轲队伍扑杀而来!
刀猱的短刃挥舞成一片片死亡的寒光,专攻下盘和关节!火猱则尖啸着,点燃背上的引信,将一枚枚冒着青烟的燃烧物,如同自杀袭击般,狠狠投向人群最密集之处!
“敌袭!猱群!散开!” 惊轲的厉吼如同炸雷!
场面瞬间大乱!
“轰轰轰!” 燃烧物在人群中炸开,火焰腾起,惨叫声不绝!
“小心脚下!” 一名九流门弟子惊呼,绳镖刚甩出缠住一只刀猱,却被另一只从侧面扑来的刀猱狠狠咬住了小腿!天泉弓手的箭阵被彻底打乱,许多人不得不丢下长弓,拔刀迎战近在咫尺的猱群!醉花阴的伞阵在猱群鬼魅般的速度和自杀式火攻下,显得左支右绌!
“青溪!画屏!” 一声清越的娇叱在混乱中响起!姝延玉手翻飞,手中一柄素雅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旋转如轮,精准地格开数支射向惊轲的冷箭!青山执笔!扇影重重,如同在惊轲身前布下一道流动的屏障!
“滚开!” 陆回与怒吼一声,铁骨折扇带着刚猛无匹的气势横扫而出,硬生生将两只扑向伤员担架的刀猱砸飞出去!
江守墨身形飘忽,扇开合不定,巧妙地将一只火猱投来的燃烧物引偏到无人处炸开!云念玖则快速穿梭在伤员之间,手中银针连闪,点穴截脉,暂时封住被毒爪或火器炸伤者的血脉,延缓毒素蔓延和失血速度。
青溪弟子的及时反应,极大地缓解了最初的混乱压力。他们的扇法精妙,防御力强,尤其擅长应对这种刁钻的突袭和远程攻击。然而,猱群的数量实在太多,速度太快,攻击悍不畏死!整个滩涂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
“不行!猱太多!撤!先撤回江边!” 惊轲挥动冷香枪,一记扫六合将数只猱扫飞,厉声下令。
必须重整旗鼓!
众人边战边退,试图向来时的船队靠拢。然而,退路早已被截断!更多的刀猱火猱如同无穷无尽般从河岸两侧的密林中涌出,疯狂地撕咬着殿后队伍的侧翼!更有猱群直接扑向停泊的船只,用利爪撕扯缆绳,甚至点燃船帆!
“船!船被缠住了!”
“退路封死了!”
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猱群的疯狂攻击如同附骨之蛆,死死拖住了他们撤退的脚步。伤亡在急剧增加!
“嗬…嗬嗬…”
一阵低沉、嘶哑、完全不似人声的怪响,突兀地从浓雾深处传来。那声音充满了空洞、死寂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紧接着,浓雾被撕开。一个个僵硬、扭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们穿着破烂的、沾满泥污的布衣,有的甚至能看到里面腐烂的皮肉。面容扭曲,双目空洞无神,皮肤呈现死灰色,动作僵硬而诡异,如同被无形丝线操纵的木偶。他们手中拿着锈迹斑斑的柴刀、草叉,甚至只是断裂的树枝,无声地朝着惊轲的队伍逼近。
梦傀!那是秀金楼用“朝升暮落”剧毒炮制出的行尸走肉!
“是梦傀!小心!别让他们靠近!” 惊轲瞳孔骤缩,厉声警告!他太清楚这些东西的可怕了!
话音未落,最前方的几只梦傀已经嘶吼着,僵硬却速度不慢地扑了上来!
“杀!” 子夜河朔双刀出鞘,嗔焰!刀光带着爆裂的怒意,狠狠斩向一只梦傀的脖颈!
“噗嗤!”
头颅飞起!然而,那无头的腔子里并未喷出多少鲜血,反而猛地喷出一大股浓稠的、散发着刺鼻甜腥味的灰绿色毒雾!瞬间弥漫开来!
“呃啊!” 旁边一名靠得太近的三更天弟子猝不及防,吸入一口毒雾,顿时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灰败之色,抽搐着倒地!
“退!快退!屏住呼吸!” 安陵庆凡惊骇大喊,伞面急旋,试图扇开毒雾,但效果甚微!
更多的梦傀从浓雾中涌出,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猱群的尖啸此起彼伏,形成合围之势!
前有剧毒梦傀拦路,后有疯狂猱群堵截,退路断绝!
惊轲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沾染血污、带着疲惫、惊惧却依旧不屈的脸。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冷香枪猛地指向一个方向——那是他们来时江岸的方向,也是包围圈相对薄弱的一侧,虽然那里必然也有猱群!
“别分开,跟我一起,先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