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口滩涂,烟尘与尚未散尽的炮火硝烟、蒸腾的水汽混合着灰白毒瘴,形成一片混沌而惨烈的帷幕。大地在铁炮的怒吼下撕裂,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深坑,坑内及边缘散落着不成人形的焦糊残骸与碎裂的兵刃甲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刺鼻的血腥气和皮肉烧焦的恶臭,压过了毒瘴本身的腐朽气息。
惊轲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斩断了船上伤员们的惊悸与耳鸣。他已然起身,玄衣无风自动,周身蓄积的杀气如同实质般汹涌澎湃,长虹剑发出清越的龙吟,率先跃下船舷!
“杀——!”安陵庆凡、子夜河朔、玉兆清等尚有战力者,虽人人带伤,此刻却被惊轲的决绝与炮击的余威点燃了最后的热血!他们怒吼着,紧随惊轲之后,如同下山的猛虎,扑向那片狼藉的滩涂!
秀金楼的残兵,已然魂飞魄散。
那毁天灭地的一炮,不仅摧毁了他们的突袭核心,更彻底碾碎了他们的战斗意志。亲眼目睹夜枭尘、紫泠鸢、陈文琀这等高手如同破布般被炸飞,精锐瞬间化为齑粉,侥幸处于爆炸边缘的幸存者们,早已肝胆俱裂。他们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什么命令、什么任务,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跑啊!!”
“那……那到底是什么法术!”
“退!快退回林子里!”
……
残存的数十名秀金楼部众如同无头苍蝇,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翻滚着死亡毒瘴的雾隐林口亡命奔逃。有人慌不择路踏入尚未完全升起铁蒺藜网的浅水区,立刻被锋利的倒刺穿透脚掌、小腿,发出凄厉的惨嚎,却更加刺激了其他人的恐惧,更加疯狂地向雾中涌去。
惊轲率领众人冲下船,面对的已非抵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清剿!
剑光如电,枪影如龙!刀哥留下的清河好汉们更是如同虎入羊群,将积压的怒火倾泻在这些溃兵身上。滩涂之上,惨叫声、兵刃入肉声、绝望的求饶声再次响起,却已无法改变一边倒的屠杀局面。鲜血迅速染红了焦黑的土地和浑浊的江水。
惊轲的目标并非这些蝼蚁。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过爆炸核心的边缘区域。
乱石堆中,夜枭尘艰难地撑起半截身子。他双臂扭曲变形,显然骨骼尽碎,暗金色的软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尘土,脸上那道标志性的阴鸷已被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恐惧取代。他看到了惊轲,眼中爆发出最后的怨毒,却连握刀的力气都已丧失。
紫泠鸢和陈文琀的身影则在更远处的碎石中,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惊轲脚步未停,身形一闪已至夜枭尘身前。长虹剑冰冷的剑尖抵在他的咽喉。
“呃……嗬……”夜枭尘喉头滚动,想说什么,涌出的却只有血沫。
惊轲眼神冰冷,毫无波澜:“到此为止了。”话音落,剑光一闪!
噗!
夜枭尘的头颅带着凝固的怨毒与恐惧飞起,无头尸身颓然倒下。这位三更天的首脑,最终殒命于北口滩涂,死在他妄想抹杀的惊轲的剑下。
惊轲看也不看结果,身形再次掠动,剑光连闪。秀金楼此次北口突袭的精锐核心,至此彻底覆灭。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更快。滩涂上只剩下己方战士沉重的喘息和零星补刀的声音。铁蒺藜网链已完全升起,如同钢铁荆棘环绕着楼船,暂时隔绝了水上的威胁。
惊轲环视战场,硝烟与血腥味刺鼻。他抬头,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与浓雾,望向南方——那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似乎更加激烈了!刀哥他们面对的,才是秀金楼倾巢而出的主力!
“安陵、子夜!”惊轲声音沉凝如铁,“带人清理战场,收敛同袍遗体,救治伤员!加固滩涂防线,依托铁蒺藜和楼船铁炮,死守此地!一只苍蝇也别让飞过江面!若有零星溃兵从林中出来,格杀勿论!”
“领命!”安陵庆凡和子夜肃然抱拳,他们知道,守住北口,就是守住南线兄弟们的后背,更是守住堡垒内被囚者的唯一希望!
惊轲不再多言,目光投向那片翻滚着浓雾、如同巨兽之口的雾隐林深处。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少东家,你……”玉兆清看出惊轲意图,有些担忧。
“我去找姜隗。”惊轲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刀哥他们那边压力太大,我得过去!”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驱赶梦傀,横穿雾隐林,冲击南口秀金楼主力的后背!
这无疑是火中取栗,稍有不慎,引火烧身。但对毒雾免疫的惊轲,和与毒雾几乎共生的姜隗,是唯一可能执行此计的人!
“守好这里!”惊轲最后叮嘱一句,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再次冲向那片吞噬生命的灰白毒瘴!玄衣身影瞬间被翻滚的雾气吞没。
雾隐林深处,毒瘴更浓,光线昏暗如同黄昏。惊轲将飞燕三叠运转到极致,越过梦傀,凭着停渊止水的感知在迷雾中寻找着姜隗的身影。
惊轲的脚步突然停住。
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空旷的腐叶地上,几点幽蓝的微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是朝升暮落的幼花!而在这片幼花旁,一个蜷缩着的红色身影格外刺眼。
姜隗背对着惊轲,跪坐在腐叶中,身体微微颤抖。他身上的红嫁衣更加残破,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渍。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握着那支腐朽的桃花木簪,贴在胸口,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惊轲能感觉到,周围的毒雾正以一种不寻常的浓度向姜隗汇聚,他体内的毒素似乎因为之前的引傀行动和此刻环境的剧烈变化而变得更加狂暴,侵蚀着他的神智。
“姜隗!”惊轲沉声喝道。
那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得吓人,眼神涣散而混乱,充满了被毒雾折磨的痛苦和深不见底的悲伤。他看向惊轲,眼神迷茫了一瞬,仿佛在辨认,随即又变得有些狂躁。
“阿姐……阿姐的簪子……在哭……”姜隗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梦呓,“血……好多血……林子……好痛……”
惊轲心中一凛。姜隗的状态比预想的更糟,毒雾和血腥的刺激让他陷入了更深的幻觉。
“看着我!姜隗!”惊轲上前一步,声音如同洪钟,带着内力震荡,“不是阿姐在哭!是秀金楼的狗在嚎叫!在南边!刀哥他们在流血!那些被他们抓走的人,你的阿姐,万俟大哥他们……都在等着我们!”
惊轲的话语如同利剑,试图刺穿姜隗混乱的意识。他指向南方,那里传来的喊杀声即便在浓雾深处也隐约可闻。
“南……南边……”姜隗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丝,他侧耳倾听,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但混乱中多了一丝被点燃的愤怒。
“对!”惊轲的声音斩钉截铁,“但光靠刀哥他们不够!我们需要帮手!需要林子里这些行尸走肉!”
惊轲的目光扫向四周浓雾深处,那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和压抑的低吼正不断传来。越来越多的梦傀被北口的爆炸和血腥吸引,正聚集在附近,蠢蠢欲动。它们浑浊的眼珠在雾中闪烁着贪婪的红光。
姜隗顺着惊轲的目光看去,混乱的眼神中,那被仇恨和执念点燃的疯狂火焰,终于压过了毒雾带来的迷惘与痛苦。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木簪,指节发白,缓缓站起身。
“帮手……”姜隗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让它们去南边,吃个痛快!”
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毒雾仿佛被他鲸吞入腹。他猛地将手中的红伞撑开!这一次,伞面不再旋转切割,而是剧烈地、有节奏地开合!每一次开合,都伴随着他喉咙里发出的一种极其尖锐、高频、如同虫豸嘶鸣般的音波!这音波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浓雾,瞬间刺激得周围潜藏的梦傀发出更加狂躁的嘶吼!
同时,姜隗另一只手猛地撕下自己一片残破的红嫁衣,用木簪的尖端狠狠刺破自己的指尖!暗红近黑的血液渗出,他竟以血为墨,以衣为幡,在那片红布上飞快地画下几个扭曲诡异的符号!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他自身血气与怨念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吸引了所有梦傀的注意!
“嗬嗬嗬——!”
“嗷呜——!”
疯狂的嘶吼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浓雾中爆发!一道道扭曲、溃烂、散发着恶臭的血红身影冲破雾障,显露出身形!它们的目标,不再是散落的残肢,而是姜隗手中那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血色布幡!以及布幡所指的方向——南方!
惊轲看着眼前这诡谲而震撼的一幕,看着姜隗那苍白脸上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心中凛然。他不再犹豫,长虹剑归鞘,冷香枪在手,枪尖直指南天!
“走!引着它们!目标——南口!”
两道身影,一玄一红,不再隐藏行迹,如同引导着死亡洪流的先锋,向着雾隐林深处,向着杀声震天的南谷口方向,疾驰而去!在他们身后,是汹涌咆哮、被血腥与诡异符文彻底点燃狂性的梦傀狂潮!它们汇成一股毁灭的暗流,撕裂浓雾,踏碎枯骨,朝着南面秀金楼主力的后背,奔涌而去!
血雾奔流,直指南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