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村口,却驱不散连日来笼罩在青牛村上空的沉闷。几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聚在老槐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目光偶尔忧心忡忡地瞥向苍岚山深处。失踪孩童的阴影和夜里的怪事,成了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
萧无涯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干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老人们的谈话吸引。他们压低了声音,神情讳莫如深,更添了几分诡异。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嘬了口烟嘴,烟雾缭绕中,他沙哑着嗓子开了腔,像是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又像是无法抑制倾诉的恐惧:“唉,这世道……怕是山里的老家伙又不安宁了……”
旁边一个裹着旧棉袄的老人立刻紧张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可不敢瞎说!让人听了去……”
“怕啥!”缺牙老头梗着脖子,但声音却不自觉地更低了,“咱这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我是担心娃娃们!你们忘了?去年!张猎户家那个五岁的娃,壮得跟小牛犊似的,不就是夜里听见锁链响,没来得及躲,第二天人就没了!门窗都好端端的,不是山魈拖走的,还能是啥?!”
“锁链响”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萧无涯的耳朵。他猛地想起前夜那死寂中可怕的刮擦声,虽然不尽相同,却都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那裹棉袄的老人脸色发白,猛地拽了拽缺牙老头的袖子,眼神惊慌地示意他别再说下去。缺牙老头也似乎意识到失言,悻悻地闭了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烟雾吐得更浓了。
然而,恐惧一旦被勾起,便难以平息。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干瘦老人,忽然抬起浑浊的眼睛,目光扫过坐在旁边的萧无涯,像是忍不住想要告诫。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拽了拽萧无涯的衣角。
“娃啊,”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像风吹过破布,“别不当真……夜里要是听见锁链‘哐啷哐啷’响,别好奇,别吱声,赶紧的,钻床底!捂严实了!那张猎户家的娃……唉……就是没躲利索啊……”
就在这时,老人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了萧无涯因方才动作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内侧——那里,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小片极其复杂、绝非寻常绣工的暗色纹路。老人的话语猛地顿住,眼睛骤然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他拽着萧无涯衣角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后续的话语生生噎在喉咙里,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死死盯着那点纹路,又猛地抬头看向萧无涯苍白的小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更深的恐惧和避忌。他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萧无涯第二眼,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招来弥天大祸。
萧无涯敏锐地察觉到了老人骤变的态度和那无法掩饰的惊恐,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枚光滑的鹅卵石,那是他与外界危险之间唯一能抓住的实物凭借。“我……”他小声说,试图驱散那因老人恐惧而带来的寒意,“我有小石头的石头,不怕!”
老人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更可怕的话,猛地低下头,蜷缩起身体,连连摆手,声音带着哀求般的颤抖:“……别、别问了……娃啊,听话……别靠近深山……千万别去……有些东西,惹不起,躲得起……”
话音未落,他便像是身后有鬼追似的,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几乎是逃跑般地离开了老槐树下,留下其余几个面面相觑、神色更加不安的老人和一脸茫然却心头发冷的萧无涯。
不远处,出来寻找儿子的萧母,恰好将这一幕,尤其是老人那骤然惊惧退缩的神情,尽数看在眼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手指猛地收紧,掐入了掌心。
她快步上前,一言不发地拉起萧无涯的手,几乎是拖着他往家走。她的手指冰冷,力道大得让萧无涯感到疼痛。
回到家,关上院门,萧母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儿子懵懂却已染上不安的小脸,眼中掠过深深的绝望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意。
她转身走到灶台边,毫不犹豫地将原本已是深褐色的药汤,重新倒入药罐,又抓了大大一把干枯的清心草扔进去,加了足足三倍的水,点燃灶火。
很快,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苦涩到极致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小屋,几乎令人作呕。
萧无涯看着那碗被端到面前、颜色黑得几乎不见底、气味冲鼻的药汤,小脸皱成了一团。
萧母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硬:“喝了它。”
这一次,她没有吹凉,也没有解释,只是死死盯着他,仿佛这碗药,是唯一能暂时挡住洪流的脆弱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