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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春夜,雨丝细密如织,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听雪轩内,银炭在兽耳铜炉里烧得正旺,偶尔爆起一丝火星,映照着吕清薇略显苍白的脸。

她面前摊着一卷《千金方》,目光却落在窗外。雨打海棠,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如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三日前城外送来的伤兵,伤口处诡异的青紫色仍在她脑中挥之不去,那并非寻常刀剑所伤,倒像是……沾染了某种极阴寒的毒物。

“小姐,夜深了,喝盏安神茶吧。”素纨悄步走近,将温热的瓷盏放在她手边,眼中带着担忧,“您又盯着窗外看了许久。”

吕清薇回过神,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素纨,”她声音低沉,“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雨打枝叶的响动——像是夜鸟扑棱翅膀,却又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急促。

主仆二人同时噤声。

素纨迅速走到窗边,侧耳凝听片刻,随即以特定的节奏,在窗棂上轻叩三下。

窗外雨声依旧,短暂的寂静后,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雨的墨滴,悄无声息地自屋檐滑落,敏捷地翻窗而入。来人浑身湿透,黑衣紧贴着精悍的身形,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布满血丝与疲惫的眼睛。

他单膝跪地,抱拳低首,声音因长途奔袭和激动而沙哑不堪:“吕小姐!”

“阿弃?”吕清薇猛地站起,眼中闪过惊喜与不安,“果然是你!是他…是他派你来的?”她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掐入掌心。

“是!”阿弃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压抑了三年的复仇火焰,还有一丝深切的忧虑,“公子已秘密抵达城外三十里的青石驿,一切安顿妥当。公子命属下先行一步,特来告知小姐,并询问……”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月娥小姐近况如何?公子十分挂心。”

吕清薇心中一沉。苏月娥,城南药铺那位灵秀勇敢的姑娘,曾暗中协助陈琰调查幽冥道药材之事,如今竟也成了目标?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小小的桃花笺,提笔蘸墨,手腕稳定却迅疾地写下几行清秀小楷:

“风将起于青萍之末,旧燕当归。”

“望自珍重,依计而行。”

她将字迹吹干,小心封入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素白信封,递给阿弃,语气斩钉截铁:“告诉她,时机就快到了。让她务必保重,按计划行事。”

阿弃郑重地将信收入怀中贴身处,仿佛那重于千斤。“属下明白!定将此信亲手交到…她手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小姐,章府内外杨砚卿的眼线密布,我们该如何……”

吕清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如窗外划过的电芒。“杨砚卿根基深厚,爪牙遍布,硬碰硬无异以卵击石。”她压低声音,字字清晰,“我们需借力打力,从他意想不到的内部着手。你回去禀告陈公子,让他耐心等待。第一步,我们要先拿到当年他父亲交给杨老大人保管的那件东西。”

阿弃眼神一凝:“是…杨枕溪公子手中的那半块玉玦?”

吕清薇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杨枕溪此人…心性纯良,或许可以争取。但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你先去吧,万事小心。”

阿弃不再多言,深深一礼,身形一展,又如鬼魅般翻出窗外,融入无边雨幕,仿佛从未出现过。

素纨轻轻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她回头,看见吕清薇依旧站在原地,望着阿弃消失的方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样式古朴、刻着“琰”字的青铜虎符,符身冰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三个月…”吕清薇摩挲着虎符上冰冷的纹路,喃喃自语,“希望这三个月,足够我们布好此局,引蛇出洞,也…希望他能平安。”

炭火“噼啪”一声,爆起一簇明亮的火星,映照着吕清薇清丽而坚毅的侧脸,也映亮了她眼底深藏的忧虑与决绝。

与此同时,洛阳城另一处隐秘宅院内。

玄镜司副统领陈默负手立于檐下,望着连绵夜雨。他年约四旬,面容沉稳,目光深邃,身着常服却难掩久居上位的威严。一名心腹低声禀报着听雪轩夜半来客的消息。

陈默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玉扳指,眉头微蹙。“琰儿已经到了城外…动作倒快。”他沉吟着,“那半枚虎符既已现世,幽冥道和司里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怕是也坐不住了。”

他转身走入室内,烛光映亮墙上悬挂的洛阳城防图,目光最终落在章府的位置。“杨砚卿…你背后站的,究竟是谁?”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看来,这场雨,要搅动洛阳这潭深水了。”

而在章府西院,凄风冷雨中,杨枕溪正跪在海棠树下,用双手奋力挖掘着湿冷的泥土。雨水浸透了他的青布衫,冰冷刺骨,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攥着怀中那半块通体莹白、刻着“琰”字的羊脂玉玦。

“爹,儿子不孝,未能护您周全…但您交代的事,儿子拼死也会做到…”他低声呢喃,将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玉玦埋入树根深处的土穴,又小心翼翼覆上泥土,压上一块带着青苔的石头。

他不知这玉玦究竟关联着怎样的秘密,只知这是父亲临终前死死攥住、嘱托他定要守护的东西,关乎重大。冰冷的玉玦贴着他的胸口,仿佛与这雨夜一般,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不安。

风雨更急,彻底掩盖了泥土翻动过的痕迹,也掩盖了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前兆。这一夜,听雪轩的密信,城外的潜行者,玄镜司的暗涌,章府西院的秘密,如同无数条暗流,在洛阳的雨夜下悄然汇聚,只待一个契机,便要掀起滔天巨浪。

古墓尸犬,残谱惊魂

赤狐坡的月色被浓云吞噬,只余下呜咽的山风穿梭在荒冢乱石之间。三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潜至坡下那处被冯奎盗墓团伙打开过的幽深盗洞。

“谢兄,此地阴煞之气甚重,恐非善地。” 李昀掩口低咳,苍白的脸上在月色下更无血色,唯有袖中飞刀冰冷的触感能带来一丝安定。他追踪挚友郭嵩阳的线索至此,那柄断剑上的玄冥掌毒,如同跗骨之蛆,指引着他深入这幽冥之地。

“李庄主所感不差。” 谢孤白一袭白衣在暗夜中依旧显眼,他却浑不在意,折扇轻合,点在洞口边缘新鲜翻动的泥土上,“看这痕迹,在我们之前,已有两拨人马进去过。脚步一轻一重,前一拨似在探寻,后一拨…则像是押送着什么重物。” 他优雅地摸了摸鼻子,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只有洞悉一切的清明。奉旨查案,这古墓深处,或许就藏着幽冥道与朝中势力勾结的关键证据。

“管他几拨人,好东西可别被捷足先登了才是。” 唐青枫摇着他那柄题了风流诗句的折扇,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受人所托,不仅要找回可能流落此地的古赵珍宝,更要查明“灵枢台”的真相。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泥土在鼻尖轻嗅,眉头微蹙,“硫磺、硝石…还有一股子甜腻的血腥气。呵,里面怕是正在办什么‘热闹’的法事。”

三人不再多言,鱼贯而入。盗洞初极狭,仅容一人躬身通过,阴冷潮湿的气息裹挟着陈腐的泥土味扑面而来。向下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的天然溶洞,钟乳石倒悬,水滴声声,更显幽寂。溶洞尽头连接着人工开凿的墓道,两侧壁画斑驳,描绘着一些早已失传的古怪祭祀场景,扭曲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蠕动的虫蛇。

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朽、奇异药香和铁锈般血腥的气息越发浓重,几乎令人作呕。

终于,他们踏入主墓室。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三人也为之色变。

墓室中央并无棺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以整块黑色奇石雕琢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上刻满了密密麻麻、仿佛活物般蠕动的诡异符文,中心凹陷处,赫然摆放着那个曾在洛阳掀起风波、此刻正散发着不祥暗红微光的“幽冥引”玉盒!玉盒周围,散落着几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液,以及几件被暴力撕碎、带有漕帮标记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生命精气被强行抽离后的死寂感。

“以活人精血滋养邪物…幽冥道,当真丧尽天良!” 唐青枫收起折扇,脸色难看,他虽游走灰色地带,但此等行径已触及其底线。

谢孤白快步上前,目光扫过玉盒,发现盒内那暗红色液体比在邯郸时更加粘稠活跃,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搏动,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令人心悸。“他们在加速…看来兖州之会,迫在眉睫。”

李昀则蹲下身,拾起一块染血的漕帮衣物碎片,指尖触及上面些许黑褐色、如同特殊铁锈的痕迹时,身躯猛地一颤。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悲愤与杀意交织的冰寒。“是嵩阳铁剑上独有的‘云纹锈’…他…他定是在这里遭了毒手!” 挚友惨死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他紧握飞刀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从四周阴影中响起。墓室角落、壁龛深处,亮起了数十点幽绿的光芒!低沉的、饱含饥饿与疯狂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数十只体型异常硕大、皮毛脱落、露出部分腐烂肌肉的尸犬缓缓逼近。它们眼冒绿光,涎水顺着惨白的獠牙滴落,在地面腐蚀出细小坑洼,显然已被墓中的阴煞之气和血腥味彻底侵蚀,化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小心!这些畜生已被炼成毒傀,不畏寻常伤痛!” 谢孤白折扇“唰”地展开,神色凝重。

尸犬蜂拥而上!谢孤白身法如烟,在犬群中飘忽不定,折扇开合间劲风四射,专攻尸犬关节要害;唐青枫虽不擅正面硬撼,但袖中暗器连珠发出,银针、铁莲子精准无比地射向尸犬眼、鼻等脆弱之处,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危机;李昀虽身负咳疾,但飞刀绝技冠绝天下,只见寒光连闪,每一刀都必中尸犬咽喉或眉心,例不虚发!然而尸犬数量众多,且毫无痛觉,攻势疯狂,三人顿时陷入苦战。

激战中,一只体型尤巨的尸犬猛地突破暗器封锁,直扑正在更换暗器的唐青枫!腥风扑面,唐青枫已是避无可避!

“小心!” 李昀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最后一柄备用的飞刀掷出!刀光如电,精准地贯穿了那尸犬的头颅,将其钉死在石壁上。然而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另一只尸犬趁机从他视线死角扑来,利爪狠狠撕向他左臂!

“嗤啦——” 衣袖破裂,血光迸现!

“李庄主!” 唐青枫惊呼,连忙上前掩护。

“无妨!” 李昀闷哼一声,疾点数处穴道止血,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如铁,反手一掌拍碎另一只袭来的尸犬头骨。

历经一番惨烈搏杀,尸犬终被尽数歼灭,但三人都挂了彩,气息微乱,墓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腐臭。

谢孤白无视臂上一道浅痕,在祭坛周围仔细摸索。他指尖划过一块看似寻常、纹路却与他腰间羊脂玉佩隐隐契合的石砖,心中一动,运起内力,缓缓按下——

“咔哒。” 一声轻响,祭坛后方一面石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狭窄阶梯!一股更加精纯、却也更加阴寒邪异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寒风,从阶梯深处扑面而来。

“果然别有洞天!” 唐青枫眼神一亮。

三人戒备着沿阶梯而下,尽头是一间更为隐秘狭窄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座空置的石台,但四周墙壁上却刻满了复杂到极点的星图与地脉走向图,其精细与玄奥程度,远超外面祭坛的符文。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 谢孤白凝视着星图,手指虚点几处关键节点,“他们在推演地脉能量的汇聚与爆发点…看这里,兖州,瑕丘城,武林大会的演武场…正是此地脉的一个关键穴眼!”

唐青枫则在石室角落发现了一个半掩在尘土中的陈旧铜筒,抽出一看,是半卷不知以何种兽皮鞣制而成的《灵枢台机关布局残谱》!他迅速展开,借着谢孤白取出的夜明珠光亮浏览,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不好!” 唐青枫失声低呼,指尖点着残谱上一处狰狞的阵法图示,“他们计划在武林大会群雄聚集演武场时,以‘幽冥引’为钥匙,结合玉玦或虎符的力量,强行引动并扭曲地脉煞气瞬间爆发!届时,整个演武场将化为吞噬生命的绝地,所有参会之人…都会成为他们唤醒那古赵‘活着的灾难’的血祭祭品!”

李昀闻言,握紧拳头,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衣襟,眼中却燃烧着决然的火焰:“必须…阻止他们…”

就在此时,石室外那条隐秘阶梯上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与一声清越的佛号:

“阿弥陀佛!邪魔外道,休得猖狂!”

只见李三郎舞动禅杖,护着怀抱玉玦、面色惊惶的杨枕溪,且战且退,也进入了这地下空间。他们身后,数名武功诡异、身着幽冥道服饰的高手紧追不舍!原来李三郎察觉杨枕溪心神不宁、玉玦异动,带他出来探查,却意外撞破了幽冥道在此地的活动,一路被逼至此。

“李校尉正在外面设法接应,但幽冥道人数众多!” 李三郎急声道,禅杖挥动间虎虎生风,逼退一名敌人。

杨枕溪怀中的玉玦在此地光芒大盛,灼热异常,不仅与石室内的能量产生强烈共鸣,其光晕更隐隐指向那座空置的石台方向!“这玉玦…它在指引石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它!”

谢孤白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出去,将此阴谋公之于众,在武林大会上阻止他们!唐先生,残谱务必收好!李庄主,你的伤…”

李昀以刀拄地,稳住身形,摇了摇头,声音虽弱却坚定:“死不了。走!”

众人合力,由谢孤白与李三郎开路,唐青枫策应,李昀断后,护着杨枕溪,沿着原路且战且退。经历一番苦斗,终于在与在外面焦急接应的李砚及其率领的玄镜司精锐会合后,杀出重围,脱离了这座阴森恐怖、埋藏着惊天秘密的古墓。

身后,赤狐坡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而那足以颠覆武林的暗流,已如离弦之箭,射向即将迎来盛会的兖州。

瑕丘风云,八方暗涌

兖州瑕丘城,这座古老城池仿佛一锅将沸未沸的水,表面因武林大会的召开而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内里却已是暗流激荡,危机四伏。

暗巷重逢,旧盟新誓

城西,“悦来”老店后身一条僻静的死胡同里。吕清薇罩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斗篷,几乎与斑驳的墙壁融为一体。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短刀已滑至袖口。

“清薇。”

熟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历经风霜的疲惫,却瞬间击中她心底最柔软处。陈琰从阴影中走出,同样身着粗布衣衫,面容经过些许修饰,显得沧桑,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昔,此刻正深深望着她。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吕清薇微颤的一声:“…你瘦了。”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肩上似是旧伤未愈的轻微隆起。

陈琰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我没事。月娥她…”

“阿弃已设法传信,她暂时安全,但被看得极紧。”吕清薇快速低语,“杨枕溪也到了瑕丘,玉玦在他身上,感应强烈。幽冥道和金刀门的人像嗅到血腥的鬣狗,已盯上他了。”

陈琰眼神一凝:“玉玦是关键,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李砚那边?”

“他已按计划,将我们的人混入各大门派和商队中,随时可以策应。但…”吕清薇蹙眉,“玄镜司内部似乎并不平静,我们需小心。”

陈琰点头,将一枚小巧的、刻着玄镜司暗记的竹管塞入她手中:“这是陈默叔父暗中派人送来的,内有幽冥道在兖州的部分据点。他让我们见机行事,切勿轻举妄动,他自有安排。”

夜色中,两人交换了彼此掌握的情报和未来的行动计划,短暂的相聚后,再次隐入各自的阴影之中。重逢的喜悦被沉重的责任与紧迫的危机冲淡,他们如同两颗棋子,落入这盘关系天下安危的棋局。

官驿密会,黑白交织

城东,戒备森严的官家驿馆内。烛火通明,谢孤白一身月白常服,正与一位面容沉稳、目光内敛的中年男子对坐弈棋。正是玄镜司副统领陈默。

“谢御史好手段,赤狐坡一行,不仅全身而退,更拿到了关键残谱。”陈默落下一子,声音平稳。

谢孤白执扇轻敲掌心,微微一笑:“陈大人消息灵通。不过,若非大人暗中派人清扫了外围的幽冥道暗哨,我等想要脱身,怕也要费些周折。”他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残谱所示,幽冥道计划在大会首日,于演武场引动地脉煞气,所需核心,便是那玉玦或虎符。如今杨枕溪已被盯上,城内…怕是已有不少他们的眼睛。”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司内确有宵小与之勾结,我已锁定几人,正好借此机会一并清理。御史大人可依计行事,明面上以巡按之权调动州府兵力,维持大会秩序,暗中…则需倚仗大人之力,盯紧龙破军与那些藏在阴影里的老鼠。必要时,”他抬起眼帘,“可先斩后奏。”

“哦?”谢孤白挑眉,笑得意味深长,“陈大人这是给了谢某尚方宝剑啊。也罢,为民除害,分内之事。”他指尖夹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要害,“那便,依计而行。”

市井流言,风雨欲来

与官驿的肃穆不同,瑕丘城最大的酒楼“望海楼”内,此刻正是喧嚣鼎沸。唐青枫包下了二楼雅座,正与几位本地名流、江湖豪客把酒言欢,挥毫泼墨,一副风流才子模样。

“诸位可知,此次武林大会,可不止是比武论剑那么简单。”酒至半酣,唐青枫似醉非醉,压低声音,引得众人侧耳,“小弟听闻,那沉寂多年的‘幽冥道’重现江湖,似要在大会上搞些大动静…据说,跟什么古赵国的宝贝有关,能引动地脉,颠倒乾坤呢!”

他话音不高,却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在席间炸开。消息随着酒香与喧嚣,迅速从望海楼扩散至全城。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将信将疑,更有心思缜密者,已开始暗中留意城中异动。

唐青枫摇着折扇,看着楼下因他几句话而隐隐骚动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混乱,有时是最好的掩护。他放下酒杯,借口如厕,转入后堂,一名伙计打扮的心腹悄无声息地递上一张纸条。唐青枫迅速浏览,上面是谢孤白传来的、关于幽冥道几处可疑物资囤积点的信息。

“啧,动作真快。”他指尖内力一吐,纸条化为齑粉,“那就再给你们添把火。”他低声吩咐心腹几句,很快,关于金刀门与幽冥道勾结、意图不轨的流言,也开始在特定的渠道中悄然传播。

夜巷追凶,飞刀饮血

与此同时,城北漕帮码头附近阴暗潮湿的巷道里。李昀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肋下的旧伤与左臂新添的爪痕,剧痛钻心。孙小红在一旁扶着他,满脸忧色。

“大哥,你的伤…”

“无碍…”李昀摆手,目光死死盯着巷道尽头一闪而过的黑影。他追踪“玄骨”至此,那家伙狡猾如狐,几次三番从他飞刀下逃脱,但这次,空气中残留的那丝独特阴寒的玄冥掌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袖中扣紧了三柄飞刀。巷战,是他的领域。身影一动,他已如鬼魅般融入更深的黑暗,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追去。孙小红紧随其后,手握短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远处,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与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即一切归于寂静。片刻后,李昀从阴影中走出,脸色更白,咳得更凶,但眼神中那积郁已久的悲愤,似乎消散了一分。他手中,多了一块从不离身的、刻着“嵩阳”二字的铁牌——那是他从玄骨尸体上找到的,郭嵩阳的遗物。

巷口残破的灯笼微光吝啬地洒落几缕,勉强勾勒出李昀半边苍白的脸颊。他摊开手掌,那块铁牌静静躺着,边缘沾染着尚未干涸的、色泽暗沉的血迹——“嵩阳”二字,在昏暗中如同两道灼热的烙印,烫得他手心发颤,连带着胸腔里压抑的咳嗽也汹涌起来。

“咳……咳咳……”他猛地侧过头,用拳抵着嘴,肩背因剧烈的咳喘而剧烈起伏,每一次震动都让左臂的爪痕渗出更多血色。孙小红急忙上前,想为他顺气,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她看见李昀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铁牌,眼眶泛红,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巨大悲痛与一丝……释然的狂澜。

“是郭大哥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破碎在风里,“他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远处漕帮码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狭窄的巷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沉重搏动的声音。他闭上眼,郭嵩阳豪迈的笑语、切磋时刀剑碰撞的火星、最后决别时那决然的背影……一幕幕在脑中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听闻噩耗那一刻,心如死灰的冰冷。

现在,这冰冷被掌心铁牌的微温(或许是错觉,或许是他自己的体温)稍稍驱散了一角。玄骨伏诛,飞刀饮血,这纠缠他数月、夜夜啃噬内心的仇,总算报了一分。

他猛地攥紧铁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再抬眼时,那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更加坚毅的冷光。

“小红,”他声音依旧沙哑,却稳了许多,“看看那家伙身上,还有什么。”

孙小红应了一声,快步走向巷道更深处那蜷缩的黑影。片刻后她回转,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看似普通的锦囊,面色凝重:“大哥,除了些零碎,只有这个。里面……是空的,但我摸着内衬有点不对劲。”

李昀接过锦囊,指尖在内衬细细摩挲,果然触到一层极薄的、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夹层。他用指甲小心挑开线头,从里面捻出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墨迹很新:

“子时三刻,西郊乱葬岗,移交‘货物’。”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

李昀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如同黑暗中即将扑食的猎鹰。玄冥掌,嵩阳铁牌,还有这神秘的“货物”……玄骨背后,显然不止是简单的仇杀。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

他将纸条揉碎在掌心,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

“看来,还没完。”他扶着墙壁,慢慢直起身子,肋下的旧伤又是一阵刺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只是微微蹙眉,将那块沾血的铁牌郑重地放入怀中,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那里,还存放着另一件更小、更不起眼的东西——半截断裂的、样式奇特的青铜钥匙,是刚才与玄骨生死搏杀间,他从对方紧握的指缝里掰出来的。此事,他甚至还未对小红言明。

“我们……”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冰冷空气,看向孙小红,眼神交汇间已无需多言,“该回去了。西郊乱葬岗……时辰快到了。”

月光勉强挤过两侧高耸的屋檐,将他挺直却略显踉跄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射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巷风呜咽,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追逐着那两个再次融入深巷黑暗中的背影,仿佛刚才那场飞刀饮血的追凶,只是这漫长黑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心玉共鸣,身陷漩涡

悦来老店,天字三号房。杨枕溪盘膝坐在榻上,额角沁出细密汗珠。怀中的玉玦自踏入瑕丘城后,便一直散发着持续的、令人不安的温热,此刻更是灼烫起来,一股股奇异的波动如同潮汐,不断冲击他的心神。脑海中不时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巨大的黑色祭坛、冲天的血色光柱、以及无数扭曲哀嚎的身影……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心脏狂跳。“这玉玦…它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喃喃自语,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店伙计恭敬的声音:“杨公子,金刀门的龙掌门派人送来请柬,邀您明日赴宴,说是…商讨玉玦之事。”

杨枕溪心中一凛!他们果然找上门了!他握紧玉玦,感受到其中传来的、与脚下大地隐隐相连的悸动,知道自己已无法置身事外。风暴的中心,正是他自己。

夜色下的瑕丘城,各方势力如同棋盘上落定的棋子,阴谋的网已然张开,剑,即将出鞘。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色如墨,西郊乱葬岗。

荒草萋萋,残碑断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鬼怪。夜枭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败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腥气。

李昀和孙小红伏在一座半塌的荒坟后面,屏息凝神。李昀的脸色在月光下更显苍白,肋下的伤处和左臂的爪痕都在隐隐作痛,但他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乱葬岗中央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孙小红握紧了短剑,呼吸轻微,全身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子时三刻将至。

风声似乎都停止了,连虫鸣都诡异地沉寂下去。

终于,一阵轻微的、仿佛布帛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不是脚步声,更像是……什么东西被拖行。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飘入空地。其中一人身形矮壮,肩上似乎扛着一个长长的、用黑色油布包裹的物件,那“货物”看起来沉甸甸的。另一人则显得精干些,警惕地环顾四周,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就是他们?”孙小红以极低的气声问道。

李昀微微点头,袖中的手指已扣住了两柄薄如柳叶的飞刀。他目光扫过那被放置在地上的“货物”,心中疑云丛生。那形状……不像是寻常金银箱笼,倒有些像……一个人?

就在这时,那精干汉子似乎有些不耐,低声道:“怎么回事?接货的人还没到?这鬼地方……”

矮壮汉子将“货物”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嘟囔道:“谁知道呢,上面只吩咐送到这里,自有人接手。再等等……”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道乌光,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座高大的墓碑后激射而出,快如闪电,直取那精干汉子的咽喉!那汉子反应也是极快,仓啷一声拔刀格挡,“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他虽挡开了这致命一击,却也被震得踉跄后退,虎口迸裂。

“有埋伏!”矮壮汉子惊吼一声,从身后抽出一对短戟。

然而,袭击并非来自一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侧黑暗中,三点寒星呈品字形射向那矮壮汉子,笼罩其上中下三路!角度刁钻,劲力阴狠!

是官府制式的弩箭!李昀瞳孔一缩。

矮壮汉子舞动短戟,叮当几声磕飞了两支弩箭,但第三支却“噗”地一声没入了他的大腿。他惨叫一声,单膝跪地。

“动手!”一声低喝从墓碑后传来,数道身影扑出,刀光闪动,直取那两个黑衣人。这些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行动间带着一股公门中人特有的肃杀之气。

是六扇门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李昀心念电转。是巧合,还是他们也盯上了这批“货物”?

场中顿时陷入混战。那两个黑衣人武功不弱,尤其是那精干汉子,刀法狠辣,虽是以一敌多,竟也暂时不落下风。但大腿中箭的矮壮汉子行动受阻,很快便被逼得险象环生。

李昀和孙小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情况变得复杂了。

“大哥,我们……”孙小红低声询问。

李昀目光沉凝,快速权衡。六扇门插手,意味着事情可能牵扯更广。但玄骨的线索指向这里,那“货物”以及可能与郭大哥之死有关的秘密,他绝不能放过。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战局再变!

那精干汉子似乎知道今日难以善了,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虚晃一刀,逼退身前对手,竟不是逃跑,而是反身一刀,狠狠劈向地上那个黑色油布包裹的“货物”!

他想毁掉“货物”!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连那些围攻的官差都愣了一下。

“不好!”李昀心中一惊,几乎是不假思索,扣在手中的飞刀已然出手!

咻——

一道银线撕裂黑暗,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精干汉子的刀脊上!

“锵!”

火星一闪,钢刀被撞得偏开数寸,擦着油布包裹划过,割开了一道口子,却未能将其彻底破坏。

精干汉子手腕一麻,骇然转头望向飞刀来处。

而这一刀,也彻底暴露了李昀和孙小红的位置。

“还有同党!”一名官差厉声喝道,立刻有两人挥刀向李昀他们藏身之处扑来。

李昀暗叹一声,知道无法再隐藏。他猛地长身而起,袖中再次飞出一刀,不是杀人,而是逼退了冲来的官差。

“走!”他低喝一声,目标直指那个被割开的油布包裹。他必须知道里面是什么!

孙小红会意,短剑出鞘,护住李昀侧翼。

场中顿时更加混乱。黑衣人、官差、以及突然出现的李昀二人,三方势力在这阴森的乱葬岗上展开了诡异的争夺。

李昀身形如风,虽带伤在身,但步法依旧灵动诡谲,避开一道劈来的刀光,已欺近到那“货物”旁边。他伸手抓住油布裂口,猛地一扯!

刺啦——

油布被撕开更大一片,月光洒落,照亮了里面的物事。

那一刻,李昀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急剧收缩。

油布之下,并非他预想中的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机密文件,更不是一个活人。

那赫然是一具尸体!

一具面容枯槁、身形干瘦,穿着古怪纹路服饰的老者尸体。更令人心悸的是,这尸体虽然看似死去多时,皮肤却隐隐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因此而下降了几度。

玄冥掌力?!

李昀心中巨震,这尸体上残留的阴寒气息,虽然微弱,却与玄骨、与他多年来追查的线索隐隐呼应!

而与此同时,他怀中那半截青铜钥匙,竟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仿佛与这具诡异的尸体产生了某种共鸣!

“拿下他们!”官差的怒吼声将他从瞬间的震惊中拉回。

刀光剑影,已从四面合围。

李昀看了一眼那具诡异的尸体,又瞥了一眼怀中微热的钥匙,知道今日已无法将其带走。他当机立断,一把拉住孙小红。

“撤!”

话音未落,他袖中剩余飞刀尽数射出,如同天女散花,笼罩向追兵,暂时阻住了他们的势头。同时,他足下一点,与孙小红一起,如同两只夜枭,投入乱葬岗更深、更密的黑暗之中。

身后,官差的呼喝声、兵刃破风声,以及那黑衣人绝望的怒吼,渐渐远去。

冰冷的月光下,只留下那具被撕开油布、暴露出来的诡异尸体,静静地躺在乱葬岗中央,散发着不祥的寒气。而那把曾属于郭嵩阳的铁牌,紧贴着李昀的胸膛,与那半截发烫的钥匙一起,预示着更加扑朔迷离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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