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河站在了望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那群叽叽歪歪的学生。
他掏了掏耳朵，将那些抱怨和抗议尽数当成了耳旁风，反而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吴刚。
“吴站长，问你个专业问题。”
吴刚眼皮一跳，用那只独眼警惕地看着他，没吭声。
“战场上，打扫战场，算是分内工作吧？”洛星河问道。
吴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是。”
“为什么？”洛星河又问，像个好奇宝宝。
“清点战损，统计战果，搜集可用物资，处理敌我尸体，防止瘟疫，消除痕迹……理由多得是！”吴刚的语气很冲，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哦——”洛星河拉长了声音，然后拍了拍手，声音不大，却盖过了下方所有的嘈杂，“都听见没？站长亲自给你们解释了，这叫专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依旧不情不愿的脸，嘴角的弧度变得讥诮起来。
“怎么？杀得，摸不得？”
“你们是来这儿当大爷的？还是来当游客的？觉得血腥，觉得恶心，觉得反胃？”
“刚才被人家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娇气？”
“你们亲手砍下去的刀，捅进去的剑，现在嫌弃它们留在尸体上的痕迹了？”
他每说一句，学生们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刚刚升起的抗议和抱怨，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熄火。
是啊，人是他们杀的。
现在却连面对自己“战果”的勇气都没有，这算什么？
“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要么把这些尸体，连带着它们掉的每一根毛，都给我搬回来。要么，你们就跟这些尸体一起，在这儿过夜。”
洛星河的语气平淡如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别指望有人会帮你们。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干净。”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又靠回栏杆上，一副“我就看着你们演”的架势。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羞耻和屈辱的沉默。
“操！”
又是石磊。
这个铁憨憨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呕吐物的混合物，大步流星地走向最近的一具血狼尸体。
他看都不看，弯腰抓住一条血淋淋的大腿，用力一拽。
“呕……”
刚摆出一个硬汉造型，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他又一次吐了出来，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石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也不擦嘴，红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硬是把那半截尸体从地上拖了起来，扛在肩上，踉踉跄跄地往停机坪走。
“看什么看！还不动手！想在这儿喂蚊子吗？！”他一边走，一边冲着还在发呆的同学们咆哮。
他这一动，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妈的，干了！”
“不就是搬尸体吗！老子闭着眼睛搬！”
周瑜深吸一口气，也走了上去。他比石磊要冷静得多，没有直接上手，而是先观察了一下。
“两人一组，头对头，抬躯干！剩下的人，负责捡拾散落的残肢！林薇，你带几个女生，负责检查我们自己人的伤口，做初步处理，不要乱动！”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此刻混乱的战场上，却像是一支定心针。
学生们下意识地开始按照他的指令行动起来。
有样学样，两个男生一组，屏住呼吸，忍着强烈的恶心感，一人抓住血狼尸体的两条前肢，一人抓住后肢，喊着号子抬起来就走。
“一、二、三，起！”
“噗叽。”
一个男生脚下一滑，踩在了一滩脑浆上，整个人摔了个狗吃屎，手里的尸体也砸了下来，溅了他满头满脸的粘稠液体。
“啊——！”他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连滚带爬地跑开，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
但这一次，没人嘲笑他。
因为所有人的脸色都和他一样难看。
一个男生抬着一条断臂，走着走着，那断臂上的爪子晃晃悠悠，正好勾住了他的裤子。
他低头一看，和那只还没完全失去光泽的猩红狼眼对上，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呕吐声，干呕声，压抑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整个战场清理工作，进行得异常艰难，简直像是一场酷刑。
林薇那边的情况要好得多。
她仿佛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面对同伴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
“别动，伤口很深，我给你加压包扎。”
“你这个是骨裂，忍着点，我给你做个临时固定。”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但手上的动作却稳得惊人。
几个跟她一组的女生，在她的带动下，也渐渐克服了恐惧，开始有条不紊地帮忙。
了望台上，吴刚身后的一个老兵看得直咂嘴。
“头儿，这……这也太狠了点。这帮小子，心理上怕是得留下阴影。”
吴刚没有回头，那只独眼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混乱而又有序的场景。
他看到那个叫石磊的傻大个，吐了七八次，脸都绿了，却硬是没停手，一个人来来回回搬了三具完整的尸体。
那个叫周瑜的年轻人，一边强忍着恶心，一边还在不断地指挥调度，让整个清理过程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那个一锤爆头的林薇，此刻正跪在地上，温柔地为一个吓哭了的男同学擦拭脸上的污血，轻声安慰。
他甚至看到，那个之前崩溃尖叫的男生，在跑出几十米后，停了下来，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咬着牙，走回了原地，捡起了那具让他崩溃的尸体。
吴刚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吐出了几个字。
“阴影？”
“上了战场，谁他妈心里没点阴影？”
“能把阴影踩在脚底下，还能继续往前走的，那叫老兵。被阴影吞掉的，叫死人。”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洛星河。
这个男人，正在用最野蛮、最直接、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强行把这些学生心里的阴影，给活生生拽出来，摔在地上，让他们自己去踩。
踩得碎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