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绑在风筝上的人,而线的那一头,正被整个汴京城的达官显贵和八卦群众拽着,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疯狂放飞。
他看着苏福手里那张来自太医局,措辞堪比宣战诏书的帖子,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摇滚演奏会。
“福啊,”苏哲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语气沉痛,“你说,咱们家是不是被什么KpI系统给锁定了?上个月的指标是救一个官二代,这个月的指标是,开启‘太医局’副本?这是月度考核还是季度考核啊?年终奖能不能给发个时光机,让我一键穿越回我的空调房?”
苏福一脸苦相,抱着那堆请柬,感觉比抱着一堆炸药还烫手:“老爷,小的也不懂什么‘靠屁爱’……但太医局这帖子,咱们要是不去,恐怕……”
“恐怕他们就要在《大宋日报》的头版头条上,用一万字长文论证我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主营业务是开膛破肚,副业是破坏大宋医疗环境的和谐稳定,对吧?”苏哲翻了个白眼,“我懂,我太懂了。这帮老头子,自己治不好,还不许别人治。典型的‘我上我也行,但你上你不行,因为你没编制’!”
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抢过太医局的帖子,像是拿着一份病危通知书。
“鸿门宴啊!赤裸裸的鸿蒙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帮老头子磨刀霍霍,就等着我这只肥羊自投罗网,然后把我按在案板上,批判一番,再盖上一个‘歪理邪说’的官方认证章,最后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苏哲越说越气,在屋里来回踱步:“他们以为我是谁?是刚出新手村,没见过世面的小菜鸟?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开什么玩笑!”
“那……老爷,咱们是去还是不去?”苏福小心翼翼地问。
“去!为什么不去!”苏哲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送上门的脸,不打白不打!他们不是要‘切磋医理’吗?好啊!今天,本神医就屈尊降贵,去给太医局进行一场‘精准扶贫’式的学术讲座!我要让他们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知识的壁垒,什么叫降维打击!”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苏福赶紧跑出去看了一眼,回来时脸色更加惨白了:“老……老爷,不好了!外面不知道谁贴了好多大字报,全……全是骂您的!”
在苏哲的“舆情监控”专员苏福的带领下,他亲眼见识到了古代水军的威力。
汴京城的街头巷尾,茶楼酒肆,甚至是菜市场的墙上,都贴满了讨伐他的檄文。
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
《惊!市井郎中行屠户之术,开膛破肚,有违天和!》
《太医局名医联名泣告:警惕“妖术”祸乱杏林,还我大宋正统医道!》
一时间,“苏屠户”的外号响彻汴京。
百姓们围着那些大字报议论纷纷。
“哎哟,原来那苏神医是这么治病的?把人肚子划开?太吓人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工部员外郎家的公子就是被他开膛的,肠子都拉出来了!虽然活了,但想想都后怕!”
“太医局的御医们都说了,这是邪魔歪道!靠的是运气,万一失手,那就是一条人命啊!”
“就是就是,治病还是得喝汤药,调理身体。动刀子,那跟刽子手有啥区别?”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确实把人救活了啊!员外郎家的小公子,当时全城的名医都说没救了!”
苏福听着这些议论,急得满头大汗:“老爷,这……这舆论对咱们太不利了!”
苏哲却背着手,饶有兴致地听着,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别急,等会儿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物理超度’。这帮老古董,就会搞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笔杆子不行,就想用唾沫星子淹死我?太天真了。”
他心里清楚,这场舆论战,他必须赢。
赢了,他才能继续安稳地当他的咸鱼富翁。
输了,别说归隐山林了,恐怕出门都得被人扔烂菜叶子。
然而,就在这场舆论风暴愈演愈烈之时,一股小小的清流,却悄然无声地出现了。
济世堂,后院静室。
柳月卿看着下人搜集来的那些檄文,秀眉紧蹙。
“屠户之术?歪理邪说?”她将一张写着《剖腹取物,残忍至极》的大字报抄录本拍在桌上,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鼠目寸光!一群只知固守陈规、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她忘不了那天透过窗纸看到的一切。
苏哲那双稳定得不似凡人的手,那些看似古怪却环环相扣的步骤,那种视疑难杂症如无物的绝对自信……那不是屠户的残忍,而是一种凌驾于这个时代所有医者之上的、对生命的极致掌控。
“若屠户有此等精准之手,天下伤患何其幸哉?”她喃喃自语,“‘妄动刀兵’?难道眼看伤者脏腑破裂、脓血内流,便不动刀兵,任其等死,方为‘天和’?简直荒谬!”
她越想越气,心中的不平之气难以抑制。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真正拥有济世之才的人,被这群迂腐之徒用愚昧的言论淹没。
柳月卿深吸一口气,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宣纸,亲自研墨,提起一支紫毫笔。
她没有写长篇大论,也没有用激烈的言辞反驳。
她只是用最平实、最客观的语言,写下了一篇短文。
次日,汴京城几个文人雅士聚集的茶馆和书铺的告示栏上,悄然多出了一张作者不详的短笺。
“论外科之术,世人多以‘屠户’斥之,谬矣。
夫伤口之腐,源于秽物。
以烈酒清之,沸水涤之,乃去其腐败之源,非妄为也。
血流不止,则命不久矣。
以针线缝合,堵其源流,乃续命之本,非残忍也。
观其表,似有伤天和;
察其里,实乃存生机。
医者,以救死扶伤为本,何拘于形,而忘其神哉?
这篇短文,没有署名,文字简练,却如同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谩骂的核心,直指问题的本质。
它没有引起轩然大波,在漫天的讨伐声中,如同一滴水落入沸油,只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便消失不见。
但,终究还是有人听到了这声异响。
苏府之内,苏哲正准备换上他那身最骚包的行头,准备去太医局“舌战群儒”。
苏福哭丧着脸,又拿来一张纸:“老爷,又……又有一篇,不过这篇短……好像不是骂您的?”
“嗯?”苏哲接过来,本以为又是哪家报社为了蹭热度写的三流黑稿,准备一目十行地扫完就扔。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伤口之腐,源于秽物”这八个字上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以烈酒清之,沸水涤之,乃去其腐败之源……”
“以针线缝合,堵其源流,乃续命之本……”
读到最后,苏哲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和错愕。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这……这是谁写的?!”
苏福被他吓了一跳:“不……不知道啊,老爷。没署名,听说是今早各处自己冒出来的。”
“查!给我查!”苏哲激动地挥舞着那张纸,“人才啊!这他娘的是个人才啊!这是我穿越过来,听过的唯一一句人话!是唯一一句闪耀着科学和逻辑光辉的话!”
清创、消毒、缝合、止血……
这篇短文的作者,虽然用的是古人的语言,但其核心逻辑,竟然与现代外科的基本原则不谋而合!
虽然没有“细菌”、“感染”这些概念,但“秽物”、“腐败之源”的提法,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
这简直是……于万千愚昧之中,寻得一个知音!
“嘿,有意思。”苏哲忽然笑了起来,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这黑粉里头,居然混进来一个技术粉。这洗地文写的,有水平,逻辑清晰,论点明确,堪比顶级的公关稿!”
他转过身,对苏福下令:“更衣!把我那件月白色、云纹暗绣、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长袍拿出来!再把我那根从张木匠那里定制的、镶了银边的紫檀木手杖拿来!”
苏福连忙应声去办。
片刻之后,一个丰神俊朗、气质卓然的翩翩公子,出现在铜镜前。
“福啊。”
“小的在!”
“备车!”苏哲将手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响声,“今天,本公子就去给太医局那帮老学究们,上一堂生动的、免费的、沉浸式的公开课!”
他顿了顿,理了理衣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课程主题就叫——《论一个自我修养良好的‘屠户’,是如何吊打整个时代医学权威的》!”
“走,踢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