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望着韩琦那透着“捡到宝了”精光的背影,心里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
这老狐狸,绝对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而且眼神毒辣得跟装了八倍镜似的。
自己不过是抛出了一个“检伤分类”的砖,他就直接看到了后面盖航母的水泥地。
麻烦了,真的麻烦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露一两手绝活,震慑住这帮土着,拿一笔丰厚的“技术指导费”,然后拍拍屁股回家,继续研究自己的躺平大业。
可现在看来,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水泥池,这坑不仅深,还他娘的是速干型的。
“先生,韩相公他……”薛六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激动。
他虽然没完全听懂韩琦最后那几句“挽救国运”的评价有多重,但也知道,自家先生这次,是真的一飞冲天了。
“他什么他,他就是个画大饼的pUA大师。”苏哲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看他那眼神,就差没在我脑门上刻个‘御用’的戳了。我告诉你,以后离这种笑眯眯的老狐狸远点,他们嘴里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合同里的附加条款,密密麻麻,专门坑咱们这种老实人。”
薛六嘴角抽搐了一下。
先生,您跟“老实人”这三个字,除了性别男之外,好像没半点关系。
正当苏哲腹诽之际,韩琦的亲兵队长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脸死了亲爹表情的胡郎中,以及几名军营主官。
“苏先生,”亲兵队长抱拳行礼,态度恭敬得像是对待长辈,“韩相公有令,即刻起,军营西侧的独立营帐区划归您全权调配。另,从重伤员中,由您与胡郎中各自挑选十人,进行为期十日的救治。十日之后,以存活人数定优劣。此间,所需一切人力物力,军营上下,无不从命!”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胡郎中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拒绝,但在韩琦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下,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现在被架在这里,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好,好,好!”胡郎中连说三个好字,却是咬牙切齿,“老夫倒要看看,你这黄口小儿,凭着几卷花花绿绿的布条,能玩出什么名堂!十日之后,若是你输了,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给老夫磕头认错,承认你那套是伤天害理的妖术!”
苏哲闻言,乐了。
他最喜欢这种主动把脸伸过来的对手了。
“磕头?胡郎中,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社会那一套?”苏哲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咱们得文明点,科学点。这样吧,要是你输了,也别磕头了,你就负责把我这十天用掉的所有医疗耗材,比如纱布、酒精什么的,亲口给尝一遍,体验一下什么叫‘舌尖上的大宋’,如何?”
“你……你……竖子无礼!”胡郎中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
尝纱布?
尝酒精?
亏他想得出来!
“不敢就算了。”苏哲摊摊手,一脸“我就知道你不行”的表情。
“谁说老夫不敢!一言为定!”胡郎中被激得失了智,一口答应下来。
围观的士兵们一阵哄笑,气氛顿时又快活了起来。
他们发现,这位苏先生不仅医术神,这嘴皮子功夫,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赌约既立,军令已下。
一场关乎两种医学理念、甚至可能影响未来战争走向的“临床对决”,就在这京郊大营里,正式拉开了帷幕。
接下来的十天,对于京郊大营的大多数人来说,是开了眼界,也毁了三观的十天。
胡郎中那边,还是老一套。
帐篷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血腥味,不时传出病人痛苦的呻吟。
他带着几个徒弟,烧烙铁、敷草药、念叨着君臣佐使、固本培元,忙得不亦乐乎。
一切都显得那么“传统”,那么“正宗”。
而苏哲这边的画风,则完全走向了另一个诡异的极端。
他的营帐区,第一天做的事情不是救人,而是搞卫生。
苏哲拿着个小本本,指挥着苏福和薛六他们,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爱国卫生运动”。
“所有帐篷,给我用石灰水从里到外刷三遍!苍蝇蚊子能站住脚的地方,都算你们工作失职!”
“挖排水沟!把所有污水都给我引到百米开外去!谁敢在营区里乱倒东西,直接扣他三天伙食!”
“所有进去护理的人,换上我准备的白大褂!对,就是这个,别嫌丑!手,用肥皂水洗,洗到脱皮为止!然后再用高度酒泡一遍!”
一名士兵看着那清澈的高度酒,心疼得直咧嘴:“先生,这可是军粮啊,就这么洗手了?”
苏哲眼一斜:“嫌浪费?行啊,我喝一口,再吐出来给你洗,循环利用,绿色环保,你看怎么样?”
那士兵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把手伸进了酒盆里,那酸爽,让他感觉自己的手已经不是手,而是一块上好的酱肘子。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苏哲对“煮”的执念。
所有要接触伤口的麻布、器械,甚至包括缝合用的针线,都必须放在一个大锅里,用沸水咕噜咕噜地煮上至少半个时辰。
胡郎中派了个徒弟过来“刺探军情”,看到这一幕,回去后当笑话讲了半天。
“师父,您是没看见,那姓苏的简直是疯了!他把上好的麻布当肉炖,把咱们吃饭的锅拿去煮剪刀!还美其名曰‘消毒’!依我看,他根本不是来救人的,是来糟蹋东西的!”
胡郎中听了,捻须冷笑:“哗众取宠之辈,由他去。老夫就不信,煮过的布,还能比我祖传的金疮药更好用不成?”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苏哲营帐里的“病人体验”,是截然不同的。
被抬进来的十名重伤员,无一不是断骨开膛的硬茬。
第一个被处理的,是一个大腿被狼牙棒砸得骨头都戳出来的士兵。
按传统疗法,这种伤势,为了防止“邪风入体”,多半就是直接截肢。
但苏哲没这么干。
他先是给士兵灌了一碗加了料的麻沸散(改良版),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了他的“表演”。
“清创!苏福,用生理盐水(高度提纯的盐水)给我冲!把那些烂肉、泥沙、碎骨头渣子,全都冲干净!想象一下,你不是在洗伤口,你是在洗一件准备拿去典当的传家宝,少一分干净,就少一百贯钱!”
苏福脑门上冒着汗,严格执行着指令。
“器械!铁牛,把我那套‘苏氏精钢’手术工具拿过来,记住,用镊子夹,别用你的熊掌碰!”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苏哲用锋利得不像话的手术刀,切开皮肉,将碎骨一一剔除,然后,他拿出了一个手摇钻。
没错,就是张木匠给他打造的、经过改良的微型手摇钻。
“看到没,这就叫专业。骨头断了怎么办?给它重新接上,打个内固定!这就跟木匠活儿一样,榫卯结构懂不懂?”
他在士兵的大腿骨两端,精准地钻了几个孔,然后用煮过的坚韧羊肠线穿过,将断骨完美地对位、固定。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最后,缝合,上夹板,包扎。
一套操作下来,原本血肉模糊的大腿,变得像一件被精心打包的艺术品。
这十天里,类似的“恐怖”手术每天都在上演。
苏哲几乎没亲自动过几次手,他更多的时候是翘着二郎腿,喝着小茶,嘴里叼着根牙签,对着苏福、薛六他们进行“遥控指挥”。
“你,那个谁,换药的时候手抖什么?帕金森早期啊?稳住!把这当成给你未来老婆描眉,要有爱心!”
“笨蛋!绷带不是这么缠的!松一分漏风,紧一分坏死!你想让他这条腿是留着,还是直接做成腊肉?”
“喂,那个新来的,你瞅啥瞅?没见过开刀啊?过来,搭把手,帮我把这肠子塞回去。对,轻点,那是活人的肠子,不是你家晾的香肠!”
一开始,被他骂的士兵还战战兢兢,可慢慢地,他们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
那些被苏哲“折腾”过的伤员,虽然术后虚弱,但没有一个发高烧的。
他们的伤口,不像其他伤兵营那样流着黄绿色的脓水,散发着恶臭,反而异常的干净,只是渗出一些清亮的血水,然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更神奇的是,营帐里的气氛。
没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因为苏哲的止痛药效果拔群。
没有绝望等死的压抑,因为苏哲会逼着那些能下地的轻伤员去给重伤员讲笑话,读话本,还美其名曰“精神疗法也是KpI的一部分”。
到了第五天,一个被开了胸腔、取出了断箭的士兵,已经能在人的搀扶下,下地走两步了。
到了第七天,那个大腿骨折的士兵,拄着拐杖,在营帐外溜达,逢人就掀开裤腿给人看他那“艺术品”般的伤口。
胡郎中那边,情况则急转直下。
他负责的十名伤员,第三天就死了一个,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退。
第五天,又死了一个,同样是“邪风入体”。
第七天,一个腹部受伤的,在痛苦的哀嚎中,也去了。
他的营帐,渐渐被一股绝望的气息笼罩。
第十日,清晨。
韩琦亲至,身后跟着军营所有校尉以上的军官,以及面如死灰的胡郎中和他的一众徒弟。
检验结果的时刻到了。
气氛庄严肃穆。
一名军中书记官,拿着两份卷宗,高声宣读。
“胡郎中组,受治重伤员十名。十日内,亡故者……五人。存活者五人,其中另有两人高烧未退,伤口流脓,情况堪忧。”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在宋代军营,重伤员超过五成的死亡率,是常态。
但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另一份卷宗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书记官深吸一口气,声音都有些颤抖。
“苏……苏先生组,受治重伤员十名。十日内……”
他顿了顿,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文字。
“存活者……九人!”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九个?真的假的!”
“十个重伤,只死了一个?这……这是神仙手段啊!”
“我的天!这怎么可能!”
韩琦的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但眼底的震撼,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他知道苏哲能创造奇迹,却没想到,这个奇迹会如此的……巨大!
“还有一个呢?”韩琦沉声问道。
苏哲一脸幽怨的站出来。
“那个兄弟,实在是没办法。”他无奈的说道,“送来的时候肝脏跟被野猪拱过似的,破得跟渔网一样。我给他缝了两个时辰,血还是止不住。这属于硬件问题,超出了我的修复范围。简单说,就是整个身体内脏器官都损坏了,神仙来了也得叹气。我能让他多活了两天,没在痛苦中走,已经算是超值服务了。”
一番现代术语砸下来,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都明白了一个核心意思:那个兵,本就该死,是苏先生硬生生给他续了两天的命。
九死一生,变成了十死一生的奇迹。
不,这不是奇迹。
所有人都看向苏哲和他身后那队精神抖擞的“急救兵”,看着他们身上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看着营区里井井有条的一切。
他们猛然意识到。
这不是碰运气的医术。
这是一套可以被复制、被学习、被推广的……章法!
“铁证如山啊……”一名老将军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大宋的军队,伤兵的死亡率被降到了一个恐怖的低点,无数好儿郎,能从死人堆里被重新拉回来!
而胡郎中,在听到“存活九人”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他双目无神,口中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煮过的布……花里胡哨的……怎么可能……”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冰冷而残酷的数据,碾得粉碎。
他几十年来引以为傲的医理、传承,在这份对比悬殊的“战报”面前,脆弱得像一张废纸。
苏哲啃完鸡腿,擦了擦手,溜达到胡郎中面前,蹲下身子,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胡郎中,你看,我早就说了,这根本不是医术问题,这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在我这里,生命体征稳定 + 无菌环境 + 标准化流程 ≈ 高存活率。”
“在你那里,经验 + 草药 + 听天由命 ≈ 高死亡率。”
“你看,结果一目了然,对不对?”
他顿了顿,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个小恶魔。
“所以,愿赌服输。我那边的医疗垃圾已经给您备好了,有原味的,有孜然的,还有我刚让人撒了点盐的椒盐味。您是想先从纱布开始,还是先尝尝酒精漱口?”
胡郎中猛地抬头,看着苏哲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终于,“哇”的一声,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