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营的操练场上,此刻正上演着一出堪称魔幻现实主义的大戏。
教一群能开碑裂石的猛男如何正确洗手,这难度不亚于教哈士奇微积分。
王二麻子和李狗蛋两个“积极分子”,此刻已经俨然成了苏哲的左膀右臂,或者说是……卫生纪律委员。
王二麻子虎背熊腰,提着一桶清水,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来回巡视。
看到哪个士兵搓得敷衍了事,二话不说,一瓢冷水就从头浇下去,美其名曰:“总教习说了,从头到脚都要干净!你这是思想上的污垢没洗干净,我帮你清醒清醒!”
李狗蛋则更为“阴险”,他手里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小竹片,专门检查指甲缝。
每当他从某个士兵的指甲里刮出一丝黑线,就会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然后用全营都能听见的声音喊道:“哎呀!张三!你这指甲缝里是藏了西夏的军情地图吗?这么舍不得清掉?”
被点名的士兵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手上的力道瞬间加大了三倍。
整个操练场,弥漫着一股肥皂的清香和士兵们无处安放的怨念。
韩琦和军营主官周勇站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看着这滑稽又充满勃勃生机的一幕,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就在这时,一队宫里来的内侍,簇拥着一名身穿绯色袍服的大太监,在营门前翻身下马,径直朝着操练场而来。
为首那太监面白无须,神情倨傲,手中高高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到——!”
一声尖细的唱喏,仿佛一道惊雷,瞬间让整个操场安静了下来。
所有士兵,包括王二麻子和李狗蛋,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手上的肥皂“啪嗒”一声掉进水盆,溅起一朵朵水花。
紧接着,所有人条件反射般地“哗啦”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韩琦和周勇也神色一肃,快步走下高台,整理衣冠,准备接旨。
唯有苏哲,还站在原地,皱着眉头咂了咂嘴。
“搞什么飞机?宫里来人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耽误我下班知不知道?”他小声嘀咕着,一脸的不爽,“这考勤还算不算我的?加班费怎么算?”
那为首的大太监显然是宫里的红人,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苏哲,眉头一皱,便要发作。
韩琦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不知天使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这位便是我向陛下举荐的神医苏哲,他初入军营,不懂规矩,还望公公海涵。”
那太监这才脸色稍缓,目光在苏哲身上扫了一圈,透着几分审视与好奇,随即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那独特的、拉长了的调子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卿苏哲,以布衣之身,怀济世之才。于京营之中,立十日之约,救九死之伤,创回天之功,活我大宋将士,朕心甚慰!此乃国之大幸,军之大幸也!特赐黄金百两,御锦十匹,封为京郊大营的‘特聘总教习’,以彰其功。另,朕闻其术甚奇,有益军旅,特命苏哲即刻编撰《军阵救疗简章》一书,详述其清创、缝合、防疫之法,务求简明扼要,易于施行。成书之后,颁行全军,以广其泽!钦此——!”
圣旨念完,操练场上落针可闻。
紧接着,跪在地上的士兵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苏先生威武!”
“吾皇圣明!”
他们听不懂太多弯弯绕绕,但他们听懂了“救九死之伤”、“活我大宋将士”和“颁行全军”!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苏先生那套能救活人的“神术”,以后就是全军的标配了!
他们,以及他们远在边关的袍泽兄弟,以后上了战场,就等于多了一条命啊!
一时间,无数道炽热、感激、崇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苏哲身上。
苏哲却完全没理会这些。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
编……编书?
还特么是全军推广的教科书?
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爽,到茫然,再到惊恐,最后化为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
眼看着那大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卷好,递了过来,苏哲的腿肚子都有点哆嗦。
他现在只想立刻躺平,在地上打滚,然后大喊一声:“我反对!这门亲事……啊呸,这项任务,我不同意!”
“苏先生,还不快接旨谢恩?”韩琦在一旁,用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捅了捅他,声音里压抑着笑意。
苏哲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着韩琦那张“一切尽在掌握”的老狐狸笑脸,恨得牙根都痒痒。
不用问,这背后肯定有这老家伙的推波助澜!
白嫖自己当劳动力还不够,现在直接给自己上了个官方认证的枷锁!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一步,颤巍巍地伸出那双刚刚示范过“七步洗手法”、干净得能反光的手,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草……草民苏哲,叩谢……天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大太监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情不愿,只是微微一笑,态度倒是客气了不少:“苏先生不必多礼,陛下对您可是期许甚高。咱家来之前,陛下还特意嘱咐,让苏先生有什么需求,尽管跟韩相公提,朝廷一定全力支持。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在一众人的恭送下,转身离去。
人一走,苏哲立刻就绷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韩琦的袖子,一脸幽怨地控诉道:“韩相公!我求求你做个人吧!我还是一个孩子,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用啊!编书?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就是写东西!上辈子……咳,我上半辈子因为写几篇破文章,头发都掉了好几把!你现在让我写书?这玩意儿是人干的活吗?!”
韩琦任由他抓着,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苏先生,能者多劳嘛。你想想,此书一成,西北边陲,每年能少死多少好男儿?你救的,可就不是九个人,而是成千上万,乃至一个王朝的根基啊!如此泼天功劳,史书上都得给你单开一列,千古留名,何乐而不为?”
“我不想千古留名,我就想混吃等死!我的人生理想是当一条快乐的咸鱼,不是当一个鞠躬尽瘁的劳模!名声能当饭吃吗?能让我睡到自然醒吗?”
“能。”韩琦笃定地点了点头,“陛下赏的黄金,够你吃一辈子了。至于睡到自然醒……等你把书编完,本官亲自给你请功,放你三个月大假,如何?”
苏..哲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绝无虚言。”
苏哲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他松开韩琦的袖子,开始掰着指头算计起来:“行吧,既然是皇帝陛下的旨意,那我也不能撂挑子。不过,咱们得把丑话说在前面。我要人,王二麻子、李狗蛋这帮我亲自调教过的,都得归我管,当我的助教。我还要物,各种药材、布料、铁器,得优先供应。最重要的是,这书怎么写,内容是什么,我说了算!”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哦对了,还有。这算是技术入股吧?以后全军推广,节省下来的医药开销,我是不是得有点分红啊?知识产权,懂不懂?”
韩琦听着他这一连串夹杂着古怪词汇的要求,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这个苏哲,永远都是这样,嘴上喊着怕麻烦,心里却比谁都门儿清。
贪财、懒散,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用最务实的方式,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好!本官都依你!”韩琦大手一挥,豪爽地答应下来,“只要你能把这本‘救命之书’编出来,一切条件,本官替你向陛下争取!”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苏哲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自己那颗即将过劳死的心,又勉强续上了一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操练场上,那些正眼巴巴望着他的士兵们,他们眼中那股发自内心的狂热与期盼,让他心里莫名地一软。
“唉,造孽啊……”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随手将圣旨塞给旁边的苏福,然后重新叉起腰,对着全场吼道:
“都看什么看?圣旨来了你们就不用洗手了?一个个的,手比锅底还黑,还想救人?都给我搓!搓不掉一层皮,今天谁也别想吃饭!听到没有!”
“听到了!总教习!”
士兵们轰然应诺,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于是,刚刚还因圣旨而庄严肃穆的操练场,再次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和总教习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夕阳西下,当苏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苏府时,发现自家院子里金光闪闪,差点晃瞎他的眼。
皇帝赏赐的黄金和锦缎,已经被苏福指挥着下人,小心翼翼地堆放在了正厅里。
苏哲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眼前那座由金条堆成的小山,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哭。
“我算是明白了。”他有气无力地对旁边兴奋得脸颊通红的苏福说道,“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而是班加不完,钱多到没时间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