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万金是飘着离开苏府的。
这位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自诩雁过拔毛的老狐狸,此刻感觉自己前半生都活到了狗身上。
什么叫格局?
这就叫格局!
自己还在琢磨着一城一地的得失,一匹布一斤药的利润时,苏神医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整个大宋的百万兵员,投向了那片无人涉足、足以淹没金山银海的“蓝海市场”!
回到家,黄万金一夜未眠,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苏哲那懒洋洋却字字珠玑的话语,激动得在床上烙烧饼。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他就揣着连夜请来汴京最有名的状师共同拟定的契约,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比公鸡打鸣还准时地出现在了苏府门口。
彼时,苏哲正被小春、小夏两个丫鬟伺候着,享用李胖子新研发的“至尊豪华版灌汤包”,一口下去,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引得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少爷,黄员外来了,在门口候着呢。”苏福躬身进来禀报。
“让他等着。”苏哲头也不抬,又夹起一个汤包,“没看我正忙着进行人类最伟大的活动之一么?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告诉他,要想合作有诚意,就得学会尊重甲方的生物钟。”
苏福嘴角抽了抽,心想您这生物钟除了吃就是睡,有什么好尊重的。
但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嘀咕,转身便出去传话了。
门外的黄万金听了传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愈发觉得苏哲高深莫测,连连点头道:“对对对,神医说得对!是我唐突了,是我心急了!我等,我等便是!”
一顿饭的功夫,苏哲慢悠悠地溜达到前厅时,黄万金已经恭敬地站了快半个时辰,腿都有些发麻了。
“哟,老黄,来这么早?”苏哲打了个哈欠,仿佛才看见他,“吃了没?没吃让李胖子给你下碗面,他做的猪油拌面还行,就是盐搁得有点随心所欲,齁着了别找我。”
“不饿不饿!”黄万金连忙摆手,献宝似的将怀里的契约捧了上来,“神医,您过目!这是小老儿连夜找人拟的契约,您看看可还满意?若有不妥之处,您一句话,我马上让他们改!”
苏哲接过那份用上好纸张书写的契约,只扫了一眼,就撇了撇嘴。
“啧,这写的什么玩意儿?文绉绉的,跟裹脚布似的。‘兹有苏哲,以奇术入股,黄万金以资财合营……’,看得我脑仁疼。”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大刀阔斧地在上面修改起来。
黄万金凑过去一看,只见苏哲笔走龙蛇,嘴里还念念有词:
“‘奇术’这个词太模糊,得改!改成‘无菌处理技术与标准化生产流程之独家、排他性授权’。懂吗?就是除了我,谁都不能用,谁用了你就可以告他,告到他倾家荡产!”
“‘合营’?太土了!改成‘组建有限责任公司’,字号‘济民医材行’。我,苏哲,作为技术合伙人,不参与日常经营,不承担经营风险,但享有百分之三十的纯利分红权。”
“还有这条,‘双方若有争执,交由官府裁断’。不行不行!得加上一句:‘本协议最终解释权,归甲方苏哲所有’。”
黄万金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排他性”、“有限责任”、“最终解释权”这些词他闻所未闻,但每一个字拆开来他都认识,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尤其是最后那句,简直就是帝王条款!
可他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这才对味儿!
跟神仙做生意,神仙当然要有神仙的规矩!
“神医大才!”黄万金一拍大腿,“就按您说的改!小老儿这就让人重新誊写一份!”
“行了,契约是小事。”苏哲把笔一扔,伸了个懒腰,“走,今天给你这个cEo上上课,省得你以后把我的公司给干倒闭了。”
半个时辰后,在黄万金位于城郊的一处闲置大院里。
院子很大,足以容纳上百人。
黄万金已经按照苏哲昨天的吩咐,提前招募了五十名手脚麻利的妇人。
此刻,妇人们正按照传统的方式处理布料,有的在井边洗,有的在院里晾,有的坐着慢慢裁剪,乱哄哄一片,效率极低。
“停!都停下!”苏哲拍了拍手,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
他指着这片混乱的场面,对黄万金说:“老黄,你觉得这样,一天能做出多少‘神布’?”
黄万金估算了一下,道:“大概……一两百匹?”
“垃圾!”苏哲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我告诉你,按照我的流水线方法,同样的人,一天之内,产量至少翻十倍!而且质量远超现在!”
说着,他让苏福搬来一张长条桌,又点了十个妇人。
“你,以后只负责用皂角洗布,洗干净了就递给下一个人。”
“你,只负责把洗好的布放进那边的大锅里煮,水必须一直烧开,知道吗?这叫高温消毒!”
“你,负责用夹子把煮好的布捞出来,晾在那个封闭的小房间里,记住,进去前要换上我让人准备的干净衣服和头套!”
“你,负责把晾干的布料拿出来,用这把尺子和刀,切成一尺见方的标准大小。”
“你,负责把切好的布叠成统一的样式。”
“你,负责把叠好的布装进油纸袋里,十片一袋。”
“你,负责给纸袋封口……”
苏哲一口气将十个步骤全部分解开来,每人负责一个环节,形成了一条最原始的“流水线”。
一开始,妇人们手忙脚乱,布料在传递过程中还掉了好几次。
但半个时(辰)后,当她们逐渐熟悉了自己的工序,奇迹发生了。
一袋袋封装好的“神布”成品,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生产线的末端被生产出来,速度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快。
黄万金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
“神……神迹啊!”他喃喃自语,“这……这就叫‘流水线’?”
“不,这叫科学管理。”苏哲背着手,一副宗师气派,“把复杂的工序分解成最简单的动作,让每个人都成为自己岗位上的专家,效率自然就上来了。这还只是初级版,等以后咱们上了传送带,那才叫真正的工业革命。”
黄万金已经听不懂后半句了,他只知道,苏哲又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说“流水线”是硬件上的降维打击,那么苏哲接下来的操作,就是对黄万金思想的“格式化”。
回到临时搭起的账房里,苏哲看着黄万金那本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的流水账,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老黄,你这账……你确定你自己能看懂?今天赚了多少,花了多少,欠别人多少,别人欠你多少,一团浆糊!你这生意能做这么大,没亏死,真是个奇迹。”
黄万金老脸一红:“让神医见笑了,小老儿一直都是这么记的。”
“从今天起,忘了它!”苏哲拿过一张白纸,在中间画了一道竖线,左边写上一个“借”字,右边写上一个“贷”字。
“这是我独创的‘复式记账法’,你给我听好了。”
苏哲指着纸,开始了他穿越以来最费劲的一次科普:
“首先,你要记住一个宇宙真理:资产 = 负债 + 所有者权益。”
“你自己的本钱,叫‘所有者权益’;你跟别人借的钱,叫‘负债’;这两样加起来,就是你能动用的所有钱,买了铺子、存了货,这些就都是你的‘资产’。”
“而‘借’和‘贷’,只是记账的符号。记住口诀:资产增加记在‘借’方,减少记在‘贷’方。负债和权益,正好相反,增加记‘贷’方,减少记‘借’方。”
“比如,你用自己的钱(所有者权益)买了布料(资产),那么账上就是:借:库存商品,贷:实收资本。你看,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清清楚楚,月底一对账,要是借贷不平,那肯定是有人贪了你的钱!”
黄万金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纸,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道惊雷劈过。
他做了一辈子生意,第一次知道,记账居然还能这么记!
这哪里是记账法?
这分明是一套监督、管理、防范舞弊的无上心法!
他颤抖着手,指着那个等式,声音都变了调:“神医……您的意思是,只要用了这个法子,账房先生就再也不可能做假账了?”
“理论上是这样。”苏哲耸耸肩,“当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至少能堵住百分之九十的漏洞。以后,公司的所有账目,必须用这个方法记。我每个月会派苏福来查账,要是让我发现谁还在用你的鬼画符记账,直接散伙!”
“是!是!”黄万金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看着苏哲的眼神,已经彻底从敬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把苏哲当成一个能带来财富的活财神。
那么现在,苏哲在他心中,已经上升到了“商业之神”、“管理学祖师爷”的高度。
他觉得苏哲的脑子里,装的不是脑浆,而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随便漏一点出来,都足以改变一个行业!
“扑通”一声。
黄万金双膝一软,竟直挺挺地朝着苏哲跪了下去,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苏神医!不!苏祖师!请受弟子一拜!您今日所授,胜读十年圣贤书!弟子愿追随祖师爷,为您的商业帝国添砖加瓦,万死不辞!”
苏哲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吓了一跳,赶紧闪到一边。
“哎哎哎,你干嘛呢?老黄,有话好说,别动不动就行此大礼,我这人腰不好,受不起。”
他看着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黄万金,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心好累。
不就是个流水线和复式记账法吗?
商学院大一新生的基础课而已,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带个青铜选手上分,也太费劲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苏哲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地基给你打好了,剩下的装修和开业,你自己搞定。记住,速度要快,姿势要帅!我们的目标是,在朝廷那帮官老爷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完成市场垄断,形成我们的‘护城河’!”
“是!弟子明白!保证完成任务!”黄万金激动地爬起来,浑身充满了无穷的干劲。
苏哲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走,只留给黄万金一个慵懒而神秘的背影。
“唉,又是为别人的事业操碎了心的一天。”他一边走一边对苏福抱怨道,“当个甩手掌柜怎么就这么难呢?苏福啊,你说,我这算不算是给大宋的商业文明,强行注入了一针思想钢印?”
苏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崇拜地看着自家少爷:“少爷,您就是最厉害的!”
“那当然。”苏哲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赞美,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走,回家!告诉李胖子,晚上我要吃佛跳墙!给黄总监上了这么一堂价值连城的EmbA课程,我得好好补一补我消耗的脑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