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那句“三日之内,神仙难救”的断言,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在庄严肃穆的崇政殿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韩琦紧锁的眉头,曹皇后煞白的脸颊,以及周围太监宫女们惊恐圆睁的眼睛,构成了一幅荒诞而凝固的画卷。
“嗡——”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哗然!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
最先炸毛的,是太医院院判钱老头。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箭步冲上来,指着苏哲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开腹?剖龙体?苏哲!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乃大逆不道之言!你是要当千古罪人吗?”
他身后的一众太医也如梦初醒,纷纷义愤填膺地附和。
“闻所未闻!简直是天方夜谭!”
“龙体岂容刀兵?此乃屠夫之行,非医者所为!”
“他疯了!这小子一定是疯了!”
面对这群老先生的集体炮轰,苏哲却并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惊慌失措,一脸的早知道你们会这样说的表情。
“钱院判,各位太医,”苏哲终于开了口,语气意外地平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商量的口吻,“我知道对官家进行开膛破肚这事儿听起来是有点……嗯,超前。但咱们都是大夫,得以病人的安危为第一要务,对吧?”
他这番话非但没有平息众怒,反而让钱院判更加火大:“住口!我等行医一生,恪守医道,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在此妖言惑众!”
“哎,别激动,激动容易血压高。”苏哲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其实肠痈之症,各位诊断得没错,一开始确实是这个路子。只是……这用药的时机和剂量,早了晚了,多了少了,那结果可就千差万别了。”
苏哲没给他们细想的机会,继续用他那套歪理邪说解释道:“官家这病,本来就像个小火星,用点平和的药慢慢浇灭也就没事了。可你们倒好,直接拎着一桶猛火油,也就是那几味虎狼之药,‘哗’地一下就泼上去了,进行以泄攻邪,直接把那个发炎的小角落给干爆了!”
“干……干爆了?”韩琦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是被这个过于生动的词汇给惊到了。
“对!干爆了!”苏哲表情夸张地比划着,“现在里面的脓水毒液流得到处都是,在官家的肚子里开派对呢!你们还想用泻药?那不等于给这派对添酒助兴吗?再拖下去,整个肚子就成了一个……嗯,一个巨大的发酵池!到时候别说我,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只能对着官家叹口气,劝他重开一局了!”
“发……发酵池……”
曹皇后听到这个词,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直接晕过去。旁边的宫女赶紧扶住她。
这番粗俗却极具画面感的描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他们或许听不懂什么叫“阑尾”,但“干爆了”、“发酵池”这些比喻,他们听得明明白白!
一瞬间,那些看向苏哲的眼神,从质疑和愤怒,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然而,总有那么些人,他们的脑袋不是用来思考的,是用来维护“规矩”的。
“荒唐!”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从人群外传来。
只见礼部尚书钱穆排开众人,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严肃,一身绯红的官袍一丝不苟,仿佛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来参加朝廷大典。他先是对着龙床方向深深一揖,随即转向苏哲,眼中满是斥责。
“苏侯爷,就算官家龙体有恙,也断无剖开身体的道理!《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天子乃万民之表率,岂能行此毁伤之举?此举上违天和,下悖人伦,更将动摇国本!老夫决不答应!”
他身后,宗正少卿赵希文也跟着帮腔:“钱尚书所言极是!我赵氏宗亲,也绝不同意让官家受此奇耻大辱!”
这两位一开口,分量就不同了。一个代表“礼法祖制”,一个代表“皇室宗亲”,瞬间就给苏哲扣上了“不忠不孝,祸乱朝纲”的大帽子。
面对钱穆和赵希文组成的“祖制天团”,苏哲一脸的无奈。
“我说两位大人,咱们能不能聊点实际的?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你们跟我扯什么《孝经》?”苏哲向前走了两步,凑到钱穆面前,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兄弟,听我一句劝”的语气说道,“您觉得,是留着一条命,身上多个小疤瘌重要,还是为了保全所谓的‘身体发肤’,然后大家伙儿一起哭着喊着换个新皇帝重要?”
韩琦一直沉默不语,此刻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都静一静!”
他先是看了一眼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仁宗,又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崩溃的曹皇后,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哲身上。
“苏哲,老夫只问你一句,你有多大把握?”
“不开刀,十成把握,官家必死无疑。”苏哲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开刀,我有九成把握,能把官家从鬼门关拉回来。”
“九成?!”韩琦眼中精光一闪。
这个数字,在眼下这种必死的局面里,几乎等同于神迹!
韩琦却深深地看了苏哲一眼,沉声道:“好!老夫信你!说吧,你需要什么?”
苏哲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
“我的条件很简单,”他环顾四周,指了指这金碧辉煌、奢华至极的崇政殿,用一种近乎嫌弃的语气说道,“第一,太医院这帮……嗯,这帮前辈的法子,暂时不能再用了。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惊疑不定的脸,抛出了一个比“开腹”本身还要疯狂的提议。
“立刻!马上!把官家转移到我的的军医院去!”
“什么?!”
如果说刚才苏哲的话是巨石,那现在这番话,简直就是一座火山直接在大殿中央喷发了!
移驾出宫?!
还将一国之君,转移到一个刚刚建立不久、全是些粗鄙武夫的军医院里去?!
“疯了!彻底疯了!”钱穆尚书几乎要跳起来,“苏哲,你究竟意欲何为?将圣上移出宫城,你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我挟你个大头鬼!”苏哲直接怼了回去,他指着地上光可鉴人的金砖,又指了指周围精美的雕梁画栋,“这地方,在你们眼里是皇宫禁地,我如何给人开刀做手术?手后都是肯定会细菌感染的。”
他转过身,对着已经六神无主的曹皇后,语气难得地放缓了一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娘娘,韩相公!现在的情况,就好像一座房子着了大火,官家被困在里面。我是那个唯一懂怎么救火的人。现在我有两个选择,一是冲进去,在浓烟滚滚、随时可能坍塌的房子里救人,成功率不足三成。二是把人从火场里弄出来,到外面空旷安全的地方施救,成功率九成!”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曹皇后:“敢问娘娘,您选哪个?”
这道选择题,简单、粗暴,却直击要害。
曹皇后浑身一颤,她看着床上丈夫那张灰败的脸,又看了看苏哲那双自信到近乎狂妄的眼睛,最后,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韩琦。
韩琦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但他的拳头却已经紧紧攥起。他知道,这是大宋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豪赌。赌注,是皇帝的性命,是整个帝国的安危。而庄家,就是眼前这个看似不着调,却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
“钱尚书,”韩琦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官家的脉象,你也探过了。太医院的方子,你也看过了。老夫问你,除了苏哲的法子,你还有别的办法,能救官家吗?”
钱穆张了张嘴,脸色由红转白,最后颓然地垂下了头。办法?他们要是有办法,何至于此!
韩琦不再看他,而是转向曹皇后,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娘娘!国朝百年来,闻所未闻之事,今日或可一试!臣以为,当信苏哲!”
“当信苏哲!”
这四个字,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曹皇后的心上。
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她是大宋的国母,但她此刻,更是一个濒临失去丈夫的妻子。所有的挣扎、犹豫、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一个最卑微的愿望——让他活下去。
“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颤抖而又坚定,“就依苏侯爷所言!一切……都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