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以为自己的“社恐结界”固若金汤,事实证明,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它确实运行得堪称完美。
新上任的刘管家,简直就是苏哲理想中的“麻烦过滤器”。
他将苏哲那套古怪的“维护主人安逸权与免打扰权”的理论奉为圭臬,并以一种近乎偏执的执行力,将苏府打造成了汴京城中一处真正的“清净地”。
高墙上的碎瓷片在阳光下闪着冷酷的光,新招募的几名煞气腾腾的护院往门口一站,眼神跟x光似的来回扫描,任何试图靠近的闲杂人等都会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刘管家更是制定了一套堪称变态的“访客过滤标准”。
想递帖子?
可以。
先在门外一百米处的登记点排队,由专门的小厮进行初审。
家世不够硬的、理由不够奇葩的、长得不够有创意的,第一轮就被pASS。
侥幸通过初审,帖子递到刘管家手里,他会根据苏哲私下传授的“麻烦指数评估体系”进行打分。
请吃饭的,麻烦指数五颗星,直接毙掉;
请看病的,四颗星,以“神医正在进行关乎国运的宏观研究”为由婉拒;
单纯送礼的,三星半,礼物留下,人可以走了;
探讨学问的……这个最麻烦,属于顶级红色警报,刘管家会亲自出马,用一套比对方说的还玄乎的“格物之道”把人绕晕,最后让对方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来这儿”的哲学思辨中,自行惭愧退去。
三天下来,苏府门前清净得能听见落叶的声音。
苏哲心满意足地躺在院子里的定制摇椅上,左手是丫鬟小夏递来的冰镇酸梅汤,右手是小厮刚从西域商人那儿淘来的蜜瓜,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儿。
“老刘啊,”他眯着眼,对一旁躬身侍立的刘管家赞不绝口,“干得漂亮!本少爷的‘安逸权’和‘免打扰权’,是苏府至高无上的核心利益,你就是这条战线上最坚实的马其诺防线!这个月的任务,你不是完成,是超额完成!回头让苏福给你包个大红包!”
刘管家脸上笑开了花,腰弯得更低了:“都是少爷您指导有方,小人只是照章办事。”
“这就叫企业文化,”苏哲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把简单的事情流程化,把流程化的事情标准化。你看,世界是不是就清净了?”
他惬意地晃着摇椅,只觉得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钱有了,团队有了,麻烦也被挡在了高墙之外。
接下来,就是该把全自动按摩浴缸的图纸细化一下,争取早日实现灵肉双重的终极享受。
就在他畅想着未来美好退休生活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名护院神色凝重地快步走来,在刘管家耳边低语了几句。
一向从容淡定的刘管家,脸上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为难之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苏哲身边,低声道:“少爷,门口来了个人,指名道姓要见您。小人按规矩挡了,可……可这人有点特殊。”
“哦?”苏哲眼皮都没抬,“怎么个特殊法?是三头六臂,还是自带bGm出场?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在门外登记。这是规矩。”
“都不是,”刘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来人是韩琦韩相公府上的管事。他说,是奉了相爷之命,给您送一份请柬。”
“韩琦?”
苏哲的摇椅“咯吱”一声停了。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慵懒瞬间褪去了大半。
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历史名臣。
在黄万金和王臻那里,他也不止一次听过这位重臣的大名。
可以说,这是他目前所能接触到的,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人物之一。
“相府的请柬?”苏哲皱起了眉,“我的‘苏府告白书’贴出去,就是广而告之,本人已死,有事烧纸。他相府是没看见,还是不识字?”
刘管家苦笑道:“小人也这么说了。可那位管事……客气得让人没法发火。他说,相爷正是拜读了您的告白书,深感先生胸怀天下,才特意设宴,想当面请教‘公共卫生防疫体系’的构建宏图,为我大宋江山社稷计。”
“我靠!”
苏哲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还有这种操作?
他感觉自己像是打出了一记七伤拳,结果对面开了金身,毫发无伤,还顺手把他的拳法给升级了。
我跟你谈个人清净,你跟我谈江山社稷?
你用我的逻辑来打败我?
“遇到高手了。”苏哲心里暗骂一句,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请柬呢?拿来看看。我倒要瞧瞧,这请柬是金子做的,还是镶了钻的。”
很快,一份用雪浪纸制成,散发着淡淡龙涎香的请柬被苏福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请柬的封面,只写着“苏哲先生亲启”六个字,用的是标准的馆阁体,笔力沉稳,气度俨然。
苏哲打开请柬,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瞳孔就是一缩。
请柬的措辞极其恳切,前半段把他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说他发明的牛痘之法是“活人无算”的盖世奇功,说他闭门谢客研究“格物新学”是“心怀苍生”的大德之举。
吹捧完毕,话锋一转,就到了核心部分:
“……然闭门造车,或有疏漏;独学无友,则孤陋寡闻。老夫薄设文会,特邀京中苏轼等青年才俊,共论时事文章。亦欲当面请益先生救治天花之宏论,以慰圣心。万望先生拨冗一叙,则我大宋万民幸甚,江山幸甚!”
落款:韩琦。
苏哲看完,默默地合上了请柬,半晌没说话。
苏福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小声问:“少爷,这……这怎么回?要不,就说您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了?”
“装病?”苏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当韩琦是三岁小孩吗?我前脚刚自称‘济民神医’,后脚就病得下不了床?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是打陛下的脸!他韩琦是什么人?当朝宰相,开明派的领袖,朝堂的擎天柱。他给我发请柬,你以为真是请我吃饭聊天作诗?”
“那……那是?”苏福不解。
他指着请柬,对苏福进行现场教学:“你看这措辞,‘以慰圣心’,看见没?把官人都搬出来了!我敢不去?‘大宋万民幸甚,江山幸甚’,看见没?直接把格调拉满,我要是拒绝,就成了不顾大局、不识抬举的自私鬼。还有,他提到了谁?苏轼!这都是有名气的人!他这是在告诉我,来吧,我们这个圈子都是顶级玩家,就差你一个了,快来加入我们这个全明星战队!”
苏哲越说越气,站起来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
“完了,这下彻底凉了。我这是建了个防火墙,结果人家直接从后台拔我服务器网线了。”
“少爷,那……那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苏哲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蔫了,“人家阳谋都摆到脸上了,我能怎么办?去!把咱们府里最贵重,但看起来又最低调的那件青色暗纹绸衫找出来。再备一份厚礼,不能太俗,得有格调。就送……就送我亲手画的那份《人体骨骼结构解剖图》初稿吧,老黄那边先等等。”
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心中一片悲凉。
他的安逸生活,他的社恐结界,他的退休计划……在这一纸请柬面前,就像是泡沫一样,被轻轻一戳,就破了。
他知道,韩府夜宴,将是他真正踏入这个时代权力漩涡的开端。
从一个只想赚钱归隐的穿越客,到一个被动卷入棋局的棋子。
“终究,还是躲不过啊……”他喃喃自语。
正当他心烦意乱之际,刘管家又一次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古怪。
刘管家小声说道,“是济世堂的柳月卿,柳小姐……她亲自登门了。”
苏哲一愣。
柳月卿?
她来干什么?
他脑中瞬间闪过那个清冷如月、又对医道无比执着的女子身影。
苏哲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请她去花厅稍坐,我换件衣服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