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气森森,阴风呼啸。
六道身影踉跄着从强行开辟的幽冥通道中跌出,落在了一片荒芜、布满灰色砂砾的河滩上。身后,那由星光虚影开辟的通道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来自阴阳界乃至凡间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阴属性灵气与淡淡的魂力波动,远处,一条浑浊不堪、望不见尽头的黄色大河无声流淌,河面上笼罩着终年不散的灰色迷雾,隐约可见无数影影绰绰的魂魄在河中沉浮、哀嚎。更远处,一座横跨大河、古朴沧桑的石桥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桥头似乎立着一道佝偻的身影。
这里,便是幽冥地府,忘川河畔,奈何桥头。
“咳……咳咳……”碧落刚一落地,便忍不住咳出几口带着紫电光屑的鲜血,方才硬撼玄霄雷狱,她受伤不轻。但她第一时间便看向被青瑶扶住的陆沉。
陆沉的魂影此刻淡薄得如同透明的水母,几乎要融入这幽冥的灰暗背景之中。眉心的六色同心印光芒微弱到了极致,而那道魔气烙印却如同跗骨之蛆,漆黑如墨,几乎覆盖了同心印大半区域,正不断散发着冰冷的侵蚀波动,吞噬着他本就微弱的魂力。他已然失去了意识,魂影微微抽搐,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陆沉!”碧落扑过去,紫电仙力不顾自身损耗,再次渡入,试图稳定他的魂体,却被那活跃的魔气狠狠弹开,手臂一阵发麻。
青瑶脸色苍白,眉心的生之幼苗印记全力运转,温润的生命光华如同潮水般将陆沉包裹,但生之力与那源自轮回的魔气性质相冲,效果甚微,只能勉强吊住他最后一丝魂源不散。“不行!这魔气与轮回同源,在幽冥地府这等阴魂聚集之地,它反而如鱼得水,侵蚀速度更快了!必须尽快找到压制之法!”
紫霞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深蓝眼眸中的星轨漩涡运转都变得迟滞。她环顾四周,感受着此地浓郁的死寂与轮回法则,语气凝重:“此地不宜久留。方才动静太大,幽冥鬼神绝非聋哑之辈,恐怕很快便会察觉。”
墨离半跪在地,龙化状态尚未完全解除,身上伤口淋漓,龙血滴落在灰色砂砾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赤红的龙睛死死盯着陆沉眉心的魔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无能为力。“妈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魔头害死老陆?!”
萧云气息萎靡,文华之力几乎耗尽,他支撑着站起身,看向奈何桥方向:“为今之计,唯有寻孟婆相助。她执掌忘川,熬制孟婆汤,对魂魄与轮回的了解远超我等。或许……她有办法暂时压制这魔气。”
就在这时——
“嗬嗬……几个生魂,好鲜美的气息……”
一阵阴冷的诡笑从四周的灰色迷雾中传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锁链拖动声。只见数十道模糊扭曲、散发着贪婪与暴戾气息的黑影,从迷雾中缓缓浮现。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膨胀的阴影,有的则是残缺的狰狞鬼物,眼中皆闪烁着嗜血的幽光。
幽冥野鬼!而且是被六人身上鲜活生气与残留仙力吸引而来的、具有一定道行的厉鬼!
“滚开!”碧落正心烦意乱,见状眼中紫电爆射,一道雷鞭凭空抽出,瞬间将靠得最近的几道鬼影抽得惨叫溃散!
然而,更多的鬼影从迷雾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它们畏惧碧落的雷法,却更加贪婪那浓郁的生命气息与看似虚弱的魂体。
“青瑶的生之力和陆沉的魂体,对它们是大补!”紫霞立刻明悟,她强提精神,双手掐诀,道道干扰命运的深蓝波纹扩散开来,让那些鬼影的行动变得混乱迟缓。
墨离怒吼一声,再次化身半龙,狂暴的龙威混合着杀意席卷而出,将大片鬼影震慑得不敢靠近。萧云则以残存的文华之力,书写“驱邪”、“辟易”等符文,护住众人周遭。
但鬼影越聚越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麻烦的是,这边的动静,以及六人毫不掩饰的生人气息与仙力波动,已然引起了更远处、奈何桥头那道佝偻身影的注意。一道淡漠、古老、仿佛看透了万古沧桑的目光,穿透迷雾,落在了他们身上。
压力骤增!
前有幽冥野鬼环伺,后有鬼神注视,内部陆沉危在旦夕!
绝境!真正的绝境!
碧落疯狂催动仙力,却感觉如同泥牛入海,对陆沉的情况毫无改善,那魔气反而愈发猖獗。青瑶的生之力消耗巨大,脸色越来越白。墨离的怒吼中带上了一丝无力。萧云的符文光芒越来越暗淡。
紫霞看着同伴们苦苦支撑,看着陆沉魂影即将消散,看着四周无穷无尽的鬼影与那来自奈何桥的冰冷注视,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力感涌上心头。
推演无用!计谋无用!力量……在此刻也显得如此苍白!
难道……一切真的要结束在这里了吗?
因为一个错误的判断,一个被利用的善举,就要背负着魔尊容器的污名,葬身在这阴森鬼域?
不甘!强烈的不甘如同毒火灼烧着她的神魂!
她眉心的星轨漩涡印记,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与推演反噬,开始剧烈震颤,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深蓝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可能崩溃。
就在这心神即将失守的刹那——
“嗡!”
她眉心的星轨漩涡印记,与陆沉眉心那被魔气侵蚀的同心印,与青瑶的生之幼苗印记,与这整个幽冥地府的轮回法则……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超越了她以往所有理解的共鸣!
不再是线性的推演,不再是因果的追溯。
而是一种……全方位的、立体的、如同置身于浩瀚星海,俯瞰无数命运丝线交织、碰撞、湮灭、新生的……宏大视角!
无数破碎的画面、混乱的信息、交织的因果线,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强行涌入她的识海!
她看到了——
不是一条,而是无数条平行展开的命运支流!在有些支流里,他们成功潜入了幽冥,找到了孟婆;在有些支流里,他们被玄霄擒回天庭;在有些支流里,他们死于方才的阴阳界之战;在有些支流里,陆沉彻底魔化,成为了新的魔尊;在有些支流里,他们根本未曾相遇,三界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她看到了——
那缠绕在陆沉魂体上的魔气,并非简单的侵蚀。它更像是一条狡猾的毒蛇,利用同心印与轮回碎片的联系,构建了一个恶性的因果循环:魔气侵蚀导致陆沉虚弱,虚弱引动外界敌意与追杀,追杀带来的绝望与负面情绪又反过来滋养魔气,使其壮大……这是一个不断自我强化的死结!
她看到了——
轮回!并非一成不变的铁律!那忘川河中沉浮的魂魄,那奈何桥上过往的鬼魂,它们的命运轨迹,并非完全由前世注定!孟婆汤抹去的是记忆,但真灵深处烙印的某些“执念”、“情感”、“选择”,却在微妙地影响着它们投入轮回后的轨迹!轮回……存在着可以被“干涉”的缝隙!如同河流中的泥沙,可以被冲刷,也可以被沉积!
她看到了——
他们六人身上的轮回印记!不仅仅是碎片的融合,更像是一个个……“坐标”?或者说,“权限节点”?它们与这庞大的轮回体系连接,本应拥有……一定程度上的“塑造”之力!而非仅仅是被动承受!
“呃啊——!”紫霞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七窍之中甚至有淡金色的血液渗出!这远超负荷的信息冲击,几乎要将她的神魂撑爆!
“紫霞!”青瑶惊呼,想要过来帮她。
“别过来!”紫霞猛地抬手阻止,她抬起头,深蓝的眼眸中,那星轨漩涡的裂痕竟然在缓缓弥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洞穿了虚妄的清明之光!
她参透了!
在绝境的压迫下,在自身印记与轮回本源的剧烈共鸣中,她终于跳出了以往线性推演的桎梏,触摸到了因果与轮回更深层的本质!
因果,非是单一、笔直的线!它是网,是树,是无数可能性交织的森林!一个因,可以对应无数果!关键在于……“选择”与“干涉”!
轮回,并非冰冷无情的磨盘!它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既有固有的河道(法则),也存在可以被引导的支流(变数)!而他们身上的轮回印记,就是撬动这些支流的……“杠杆”!
“我明白了……”紫霞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与力量,“我们一直想错了方向!”
众人皆看向她。
紫霞目光灼灼,看向陆沉眉心的魔印,又看向青瑶和碧落眉心的印记:“这魔气,利用的是因果循环。我们若只想着以力破之,或以生之力净化,便是落入了它的循环,只会让它越来越强!”
“那该如何?”碧落急问。
“打破循环!重塑因果!”紫霞语出惊人,她指向陆沉的魂影,“既然这魔气以负面情绪与外界压力为食,那我们便……切断它的供养!不是对抗,而是……‘覆盖’!以更强的、正向的因果,覆盖它构建的恶性循环!”
她看向青瑶:“青瑶,你的生之碎片,代表的不仅是治愈,更是‘新生’与‘希望’!不要试图驱散魔气,尝试以生之力,在陆沉的魂源深处,种下一颗‘新生’的种子!引导他的魂力,走向另一个可能!”
她看向碧落:“碧落,你的风雷之力,并非只有毁灭!风,可传播意念;雷,可涤荡污浊!将你的意志,将我们六人同心协力的信念,通过风雷之力,灌注到那种子里!让它生根发芽!”
最后,她看向自己眉心的星轨漩涡,双手缓缓抬起,深蓝的光芒不再扩散干扰,而是向内收敛,凝聚于指尖:“而我……以轮回印记为引,以命运之力为笔……在此地,此刻,为他……强行开辟一条微小的、偏离原本轨迹的……‘轮回支流’!”
“这不可能!”萧云震惊道,“干涉个体轮回,乃是逆天之举!何况是在这轮回重地!”
“没有什么不可能!”紫霞眼神坚定,“轮回可塑!只是以往无人知晓方法,亦无人拥有‘权限’!我们的印记,便是权限!代价……由我来付!”
话音未落,她指尖那凝聚到极致的深蓝光芒,猛地点向陆沉眉心的魔印!
并非攻击,而是……链接!
嗡——!
一道深蓝色的、由无数细密星轨构成的光桥,连接了紫霞的指尖与陆沉的眉心!
与此同时,青瑶福至心灵,生之幼苗印记光华流转,一道精纯无比、蕴含着“涅盘新生”意境的翠绿光束,顺着那深蓝光桥,精准地注入陆沉魂源最深处!
碧落亦毫不犹豫,紫电仙力化作温和而坚定的风雷之息,裹挟着六人同心不屈的意志,紧随其后,涌入陆沉魂源!
三人力量,通过紫霞以轮回权限构筑的临时“通道”,完美融合,避开了那魔气最猖獗的区域,直接作用于陆沉的本源!
陆沉原本即将消散的魂影猛地一颤!
那疯狂侵蚀的魔气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变得更加狂暴,试图污染那新生的力量。但紫霞构筑的深蓝光桥稳固无比,星轨流转,不断微调着能量注入的轨迹与方式,巧妙地避开了魔气的正面冲突,如同最高明的工匠,在脆弱的琉璃上雕刻着新的纹路。
青瑶的“新生种子”在魂源深处扎根,散发出温和而坚定的生命力。碧落的“信念风雷”如同阳光雨露,催动着种子发芽,散发出驱散黑暗的光芒。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稍有差池,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加速陆沉的灭亡。紫霞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神魂之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维持那轮回支流的开辟与引导,对她而言是难以想象的负担。
但她眼神依旧清明,甚至带着一丝狂热!她看到了!在她独有的视角里,陆沉那原本被漆黑因果线缠绕、即将断裂的命运丝线旁,一条极其细微、却散发着蓬勃生机与坚定信念的新的因果支流,正在被强行开辟出来!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成了……”紫霞虚弱地吐出两个字,深蓝光桥骤然断裂,她身体一软,向后倒去,被萧云及时扶住。
而此刻的陆沉,魂影虽然依旧淡薄,但那肆虐的魔气烙印,竟然被一股柔和而坚韧的翠绿与紫电交织的光芒暂时压制了下去!虽然未能根除,但其侵蚀速度明显减缓,甚至被逼退了一小部分区域!他魂影的抽搐停止了,虽然仍未苏醒,但气息却趋于平稳,那最后一丝魂源,终于被稳固住了!
奇迹!在绝境中,凭借紫霞悟出的全新法门,他们竟然真的暂时遏制了魔气的侵蚀!
周围的幽冥野鬼,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新生与轮回波动的力量所震慑,骚动减缓了不少。
奈何桥头,那道佝偻的身影,原本淡漠的目光中,似乎也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走……”紫霞虚弱地靠在萧云身上,指向奈何桥,“去……见孟婆……她……或许能帮我们……真正解决……问题……”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再次亮起。
而紫霞这番绝境悟道,参透的“因果非线,轮回可塑”之理,无疑为他们接下来的幽冥之行,乃至整个因果之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