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学宫,夕阳透过稀疏的竹林,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学堂内已散学,显得颇为宁静,只有后院隐约传来蒋奋指点幼子蒋欣辉读书的声音,以及蒋欣然偶尔不耐的反驳。
御花园晚宴过后不久,学宫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打破了这份宁静。
只见燕王盛先成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盔明甲亮的护卫,抬着几个沉甸甸、系着红绸的礼箱,浩浩荡荡地停在了学宫门前。
盛先成显然在宴后又饮了不少酒,满脸通红,眼神浑浊,骑在马上都有些摇晃。他特意回府换了一身较为文雅的锦袍,试图遮掩浑身的酒气,但眉宇间的醉意和失控的狂态却难以掩饰。
晚宴上秦放一词出尽风头、又被四位皇子请辞的场面刺激,他心中憋闷,酒入愁肠,早已将最初那点“交好秦放”的理智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爷驾到,蒋先生还不快出来迎接!”
一名护卫上前,对着学宫内倨傲地叫道。蒋奋闻声连忙从后院赶出,见到这阵仗,尤其是盛先成那副醉醺醺、眼带戾气的模样,心中顿时一沉。他连忙整理衣冠,上前躬身行礼:“不知燕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盛先成晃晃悠悠地翻身下马,大手一挥,酒气扑面:“蒋先生不必多礼!本王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送给你蒋家!”
说着,他示意护卫将礼箱抬上前,动作粗鲁,几乎将箱子摔在地上:“听闻先生有一女,名欣然,才貌双全……嗝……贤良淑德!本王看上了!今日特备厚礼,欲聘令媛为本王侧妃!将来共享富贵!先生,速速应下吧!哈哈哈!”
他话语颠三倒四,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不容置疑的蛮横,仿佛这不是提亲,而是强买强卖。
蒋奋一听“侧妃”二字,头皮发麻,再看盛先成这副失态的模样,更是心头火起,强压着不快,委婉道:“殿下厚爱,小女惶恐。只是……小女蒲柳之姿,性情顽劣,实在难配王爷天潢贵胄。且婚姻大事,还需……”
“啰嗦!”盛先成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他,踉跄上前一步,几乎撞到蒋奋身上,喷着酒气道:“什么难配?本王说配得上就配得上!什么父母之命……本王就是看中她了!蒋老头,别给脸不要脸!痛快点,应是不应?”
他言语间已带上了赤裸裸的威胁,护卫们也配合着上前一步,神色不善。
蒋奋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他一生清傲,何曾受过此等折辱?但对方是亲王,又明显酒后失态,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与一个醉鬼讲理。
就在此时,内堂传来一声娇叱:“盛先成!你放肆!”
只见蒋欣然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指着盛先成就骂:“谁要嫁给你做侧妃?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抬着你的破烂滚出去!我蒋欣然就算一辈子不嫁,也绝不进你燕王府的门!”
盛先成被当面如此痛骂,醉意混着怒意瞬间上头,狞笑道:“好……好个泼辣丫头!本王就喜欢你这调调!来人!给本王的侧妃见礼!请她上轿!”
几名护卫闻言,上前作势就要去拉蒋欣然。
“你们敢!”蒋欣然又气又急。
蒋欣辉也冲出来挡在姐姐身前,却被护卫一把粗暴地推开,跌坐在地。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恰在此时,一道慵懒却带着清晰嘲讽意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哟,这么热闹?本侯还以为走错了,这是哪家酒鬼撒泼、强抢民女的戏台子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放带着白浅,正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秦放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扫过醉眼惺忪的盛先成和那些护卫,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席后与白浅散步解酒,聊着些儿女情长的事,便被白浅带到这里来了。
白浅看到此间情形,尤其是跌坐在地的蒋欣辉和气得发抖的蒋欣然,眉头立刻蹙起,连忙上前扶起蒋欣辉,并站到了蒋欣然身边。
她贵为天选者,受封一等侯爵,那几个王府侍卫便是吃了雷的胆子,也不敢对她无礼,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
盛先成见到秦放,被酒精麻痹的脑子反应慢了半拍,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昨日丢人的记忆和今日被阻的怒火交织在一起,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长……长信侯?”他舌头有些打结,语气僵硬而充满敌意:“不要多管闲事?!此乃本王私事……滚开!”
“私事?”秦放挑眉,走到那几个礼箱前,用脚尖踢了踢:“王爷这‘私事’办得可真够张扬的,隔着几条街都闻见酒气混着蛮横气了。再说了……”
他话音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蒋先生曾为朝廷命官,蒋姑娘更是本侯表姐。你当着本侯的面,耍酒疯强逼朝廷命官之女为妾,还不许本侯说了?王爷,你这什么道理?”
他一口一个“本侯”,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
盛先成被噎得说不出话,酒劲上头,脸涨成了紫红色,竟指着秦放口不择言地骂道:“秦放!你……你不过一侥幸得势的匹夫!真以为得了侯爵就能压本王一头?我盛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给我滚!”
秦放眼神一寒。
看来这人是彻底醉糊涂了,连当初的表面功夫都不打算做了。
秦放却不理他的狂吠,转头看向蒋欣然,故意大声问道:“表姐,本侯且问你,你可愿嫁与这醉醺醺的燕王为侧妃?”
蒋欣然立刻大声回道:“不愿!死也不愿!我看不上他!”
“你看……”秦放摊手,对盛先成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王爷,强扭的瓜不甜,强讨的饭不香。何况还是醉着讨的,更是惹人笑话。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去醒醒酒,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盛先成气得浑身发抖,酒精燃烧着他所刺无几的理智,竟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指向秦放:“你……你找死!”
护卫们见状大惊,连忙上前劝阻:“王爷!使不得!”
还未等秦放有所动作,白浅已然幻化,周身淡淡金光流转。
盛先成看到她,昨日记忆瞬间浮现,背部似乎又开始作痛,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酒顿时醒了一半!
他知道今日之事绝难成了,再闹下去,只会更丢人,甚至可能真的触怒皇帝。
“好!好得很!秦放!你……你给我等着!”
盛先成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色厉内荏的话,再狠狠一甩袖,还差点把自己带倒,对护卫吼道:“抬上东西!走!”
说罢,狼狈不堪地带着人和礼物,灰溜溜地逃离了蒋氏学宫。
一场荒唐的逼婚闹剧,就此草草收场。
蒋奋长舒一口气,仿佛虚脱了一般,对着秦放深深一揖:“多谢侯爷解我蒋家之围!若非侯爷及时赶到,今日恐难善了……”
蒋欣然也松了口气,但看向秦放的眼神更加复杂了,有感激,有倾慕,也有被他看到自己狼狈模样的羞恼,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却没像上次一样开口“约架”。
秦放摆摆手:“舅父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白浅轻轻拉过蒋欣然的手,柔声道:“表姐,你没事吧?”
她又看向蒋奋,语气温婉却坚定:“舅父,燕王今日虽退,但他睚眦必报,又吃了如此大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此去北境,路途遥远,归期未定,实在放心不下家中。”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秦放,眼中满是担忧和恳求:“公子,北境凶险,浅浅自知能力微薄,唯恐……唯恐不能再侍奉公子左右。可否……可否让欣然姐暂代我之职,随侍公子身边?她性子虽急,但心细聪慧,武艺也堪自保,定能照顾好公子。有她在,我在北境也能安心些。”
秦放一听这话,顿感一阵头大和无奈。
原来白浅带他行到这里,是这般算计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白浅:“浅浅,你这话说的……什么叫‘不能再侍奉’?不吉利。你去北境是救人行医,又不是一去不回。再说,‘侍奉’、‘随侍’……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三从四德?我不是需要人伺候的老爷,你也不是我的附属品,哪有什么‘代职’一说?”
他揉了揉眉心,现代人的思维让他对这种“托付”感到些许不适:“你是你,她是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感情也好,关系也罢,都不是能这样‘交接’或‘替代’的。你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实现你的价值,不用担心我,我这么大个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白浅被他一番话说得怔住,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委屈。
在她所受的教育和认知里,女子依附强者,尽心侍奉,为夫君安排打理好一切,包括其他姐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只是想在离开前,为自己最在意的人找到她认为最好的安排,却没想到秦放似乎并不认同,甚至有些排斥。
她低下头,小声道:“浅浅……浅浅只是担心公子,也想让表姐能有机会……”
“我知道你是好意。”秦放语气缓和下来,理解她的思维局限,声音温和却坚定:“但真的不必如此。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表姐留在京中,是为了她和舅父一家的安全,不是为了‘侍奉’谁。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就好,强求反而不美,明白吗?”
白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不太理解秦放所说的“独立个体”,但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尊重和关怀,心中那份不安稍稍缓解,却又涌起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旁边的蒋欣然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先是因白浅的话而面红耳赤,羞恼不已,又听到秦放那番“独立个体”、“不是附属”的言论,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种完全不同于世俗的观念,让她感到新奇,甚至有一丝莫名的触动。她偷偷瞥了秦放一眼,心想这人虽然讨厌,说出来的话倒是……有几分歪理。
蒋奋此刻心有余悸,也连忙打圆场:“侯爷所言极是!侯爷,燕王今日虽退,难免不会怀恨在心,暗中报复。若是侯爷不介意,不如就让欣然暂时去侯爷别苑叨扰几日,避避风头?那里守卫森严,总比学宫安全些。”
“爹!”蒋欣然急得跺脚。
蒋奋难得对女儿板起脸:“此事就这么定了!”
他根本不给女儿反对的机会,何况,能接近星辰宗的星主和宗主,那是多么大的荣耀!他对星辰祖师多有崇拜敬仰,恨不得代替女儿,和星辰宗多有接近。
不过,想到女儿未来的幸福,他心中隐隐有种“嫁给秦放,也比嫁给盛先成那个蠢货强百倍”的感觉。
秦放看了看气鼓鼓却又忍不住偷看自己的蒋欣然,那些曾魂牵梦绕多年记忆又涌上心头,又看了看一脸恳切的蒋奋,叹了口气:“也罢。那就请表姐过去小住几日,与秋宗主她们做个伴,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他刻意强调了“做伴”和“照应”,而非“侍奉”。
蒋奋立刻点头:“如此甚好!甚好!那就叨扰了!”
话音未落,蒋欣然怒道:“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白浅望着蒋欣然因羞恼而绯红的侧脸,眼中温柔与不舍交织,她轻轻拉过蒋欣然的手,走到一边:“表姐,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她顿了顿,示意这并不是自己临时起意,而是深思过后的安排:“我此去北境,归期难料,星域凶险,纵然有回春术与真言护身,亦不敢说万无一失。我心中最放不下的,一是舅父与欣辉,二便是……公子。”
她眼中泛起一丝水光:“京都波谲云诡,皇子倾轧,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虽有能力,却终究是孤身一人。我这一走,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能放心说话的人都没有。别苑影卫虽能护他安全,却终究隔了一层。”
蒋欣然听得怔住,脸上的羞恼渐渐被担忧取代,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白浅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深切的期盼:“并非真要表姐如侍女般伺候他起居。而是希望你能以表姐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你修为已有五境,更有舅父在京中的清望关系,许多宵小之辈总会多几分顾忌。若……若真遇到什么事,你也能及时知晓,或相助,或传讯,总好过他独自应对。”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蒋欣然,终于将最深的目的委婉道出:“况且……表姐,公子身负诸多秘辛,本身就是最大的机缘。你跟在他身边,朝夕相处,耳濡目染……或许……或许也能如我一般,得遇天道垂青,觉醒属于你自己的力量呢?届时,你自身强大,又何须惧怕什么燕王?”
这番话,半是情真意切的托付,半是诱之以利的期盼,彻底说到了蒋欣然的心坎里。
她渴望力量,渴望掌控自己的命运,厌恶成为政治联姻的筹码。白浅的话,为她描绘了另一种可能——一条靠近力量之源,或许能改变自身命运的道路。
蒋欣然脸上的抗拒之色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心动、责任和一丝羞涩的坚定。她反手握紧白浅的手,用力点了点头,郑重道:“浅浅,我明白了。你放心去北境,舅父和欣辉我会时常回来看顾。至于他……”
她瞥了秦放一眼,语气故作凶悍,眼底却藏着一丝别样的光彩:“……我就勉强替你看着点!免得他被那些妖魔鬼怪叼了去!”
秦放看着突然被说服的蒋欣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道以后的日子,想必会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