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不大,统共也就摆了四五张榆木桌子,擦拭得倒还干净。
此时正值饭点,秦放便坐了下来,准备吃点东西,顺便看一看,能不能听到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除了秦放这一桌,另外两三张桌子也坐了人,看打扮多是行脚的商贩和附近的农户。
店家是一对老实巴交的中年夫妇,男人在后厨忙碌,女人则前后来回照应,端菜送饭,脸上总带着些微的惶恐,尤其是在目光扫过店外那片山林——显然,萧玲珑那头威风凛凛的白虎虽未跟进店来,但其存在感早已震慑了一些看到它的人。
饭菜很快上桌,不算精致,但分量实在。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杂粮饭,一碟咸菜,一盘炒菘菜,还有一大碗看着油水颇足的炖肉,香气四溢。
萧玲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见炖肉,眼睛都直了,也不用招呼,自己就拿起勺子笨拙且努力地去舀肉块。
秦放给她盛了一碗,她就吧唧吧唧地吃起来,小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满嘴流油,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嘟囔:“好吃!比肉干好吃多了!”
秦放看着她的吃相,眼中不由露出笑意,他自己也饿了,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食物粗糙,却别有风味。
白浅吃得最为斯文,小口小口,心思却显然不全在饭菜上,时不时关切地看一眼秦放,又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店内其他食客起初还有些拘谨,说话都压着嗓子,但几口热饭下肚,几杯浊酒入喉,话匣子便渐渐打开了。
而话题的中心,毫无意外地,便是前日震动整个京都的那场惊天大战。
“听说了吗?就前儿个,皇城顶上,打翻了天!”
一个穿着粗布褂子、面色黝黑的汉子啜了一口酒,神秘兮兮地开口和同桌说道。
“咋能没听说?动静那么大!京都的瓦都震掉了一层!”
旁边一个像是农夫的人接话,脸上带着后怕:“说是那个是星辰宗的宗主,一个人,一把剑,就杀到皇宫里头去了!我的老天爷,那可是皇宫啊!”
一个看起来像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摇了摇头,啧啧称奇:“星辰宗啊……那可是了不得。俺老家那边,至今还供着星辰祖师的牌位呢。她老人家传下的文字语言、耕种之法,那可是实打实的恩德。没有祖师,咱们现在指不定还在哪儿茹毛饮血呢。”
“这话在理。”一个略显文气、像是读过几天书的老者捋着胡须接口:“祖师开化之功,泽被万代,不容抹杀。若非祖师播撒文明火种,焉有后来景国立国之基?说起来,景国太祖皇帝,当年不也是祖师的徒弟么?”
这话引起了一阵低声附和,显然星辰祖师的威望在民间极深。
但立刻就有不同的声音响起。一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道:“祖师爷的恩德是没错。可话说回来,这千年来,顶着星域压力,组织大军守在星门外面,没让那些怪物彻底冲出来祸害人间的,可是朝廷,是历代皇帝和将士们。”
“别的不说,就北境那位逍遥女王,带着镇北军守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这份功绩,总不能也抹了吧?”
有人也低声应和:“是啊,听说这次苦泉镇方向地动,还有别的地方发大水、起山火,就是因为陛下用了玉玺的力量打退了那个宗主,遭了天谴……这皇帝当得也不容易,为了守住京城,代价不小啊。”
那老者闻言,也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功是功,过是过。祖师传道是功,朝廷抗魔也是功。可当年……哎,太祖皇帝做得那事儿,终究是亏了心,背了德。否则人家星辰宗何必耿耿于怀千年,如今还要打上门来?这千年恩怨,孰是孰非,难说,难说啊……”
店内一时沉默下来,只剩下咀嚼饭菜和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迷茫和感慨。
对于这些升斗小民而言,千年前的恩怨太过遥远和宏大,他们感念祖师的恩德,也依赖现今朝廷维持的秩序去对抗星域,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简单割裂。
“说起来,”那小贩又压低了声音,眼神瞟向窗外,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宫里传出消息,陛下这次伤得不轻,几位皇子……怕是又要不安分了。”
提到皇子,店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甚至带上了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和看热闹的八卦心态。
“夺嫡呗,老戏码了!不过这次比起史上来,人确实多了点,有九个……”
黝黑汉子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咱们老百姓,管他哪个龙子龙孙坐上那把椅子?谁上去了,不得征税?不得派役?还能少了咱们这几斤粮、几个大钱不成?”
“话不能这么说……”
行商摇了摇头:“要是换个……嗯……不那么贤明的上去,搞得天下大乱,或者对星域放任不管,到头来倒霉的不还是咱们?”
农夫嗤笑一声:“俺看都差不多!听说太子懦弱,二皇子好武,四皇子贪财,五皇子心思深……哪个是省油的灯?要俺说,还不如让长……呃……”
他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住了嘴,低头扒饭。
那老者倒是豁达,抿了口酒道:“罢了罢了,天家的事,咱们操心不着。自古成王败寇,赢家通吃。谁最后能坐上那个位子,谁就是真龙天子,史书自然由着他写。咱们啊,能安安生生把这顿饭吃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有地种,有活干,有口饭吃,就谢天谢地喽!”
这番言论代表了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想法,得到了几声含糊的赞同。他们对高层的权力斗争并无真实切肤的痛感,更多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内心深处关心的,始终是最基本的生存。
就在这时,只听“哐当”一声轻响,伴随着一声极小极绵软的哼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还在努力和一块肥肉“搏斗”的萧玲珑,小脑袋猛地往下一沉,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碗边上,手里的勺子也掉在了桌上。
她竟保持着坐姿,就这么睡着了!
小嘴还无意识地咂摸了两下,仿佛在梦里还在品尝着美味,长长的睫毛翘起垂下,睡得无比香甜。
显然是白天玩闹得太疯,又骑虎奔波,累极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店内紧张议论的气氛为之一松,几个人忍不住发出善意的低笑声。
秦放和白浅也是相视一笑,无奈又怜爱。白浅轻轻起身,坐到她旁边,小心地将小脑袋扶正,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得更舒服些,又拿出手帕,细细擦去她嘴角和额头沾到的油渍。
然而,这温馨的一幕,以及秦放那种哑巴的作派、白浅展现出的温柔美貌和照顾孩子的母性,再加上萧玲珑入睡后更显累赘感,却落入了角落一桌两个眼神闪烁、形容猥琐的汉子眼中。
这两人穿着普通的劲装,腰间各别着一柄阔刀。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参与过讨论,目光时不时地在白浅姣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上扫过,又打量着秦放文弱和的哑巴的模样,眼中贪婪与邪念渐起。
此刻见最能闹腾的萧玲珑睡着,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其中那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一跳,他指着刚才那个说话的农夫骂道:“放你娘的屁!二皇子殿下在军中声望卓着,屡立战功,岂是你能编排的?我看你就是四皇子派来的探子!”
另一个瘦高个也立刻站起来帮腔,矛头却隐隐指向了秦放这一桌:“就是!还有你们这些家伙,议论天家之事,是想造反吗?还有这俩娘们和那个哑巴,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说不定就是星辰宗混进来的奸细!”
这指责来得毫无道理,分明是故意找茬。店内其他食客顿时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掺和。
那农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好汉爷明鉴,小的就是种地的,胡乱说几句,哪敢……”
“少废话!”
刀疤脸狞笑一声,一把推开那农夫,和瘦高个一起,大步就朝着秦放这一桌逼来,目光淫邪地在白浅身上打转:“是不是奸细,搜搜身就知道了……”
店家和老板娘吓得面无人色,躲在后厨门口不敢出来。
秦放眼神骤然变冷,他虽然失语,但岂容他人如此侮辱白浅?
心念一动,手枪已然出现在手上。
然而,不等他出手,白浅那双总是温柔似水、充满慈悲的美眸里,此刻却发出了冰冷的怒意!
一道柔和却坚定的翠绿色光芒自她体内瞬间涌现,光芒流转间,她那身素雅的衣裙被深绿色的手术服所取代!
虽然不如战斗型天选者那般杀气腾腾,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那迥异于常人的装扮以及周身散发出的奇异能量波动,瞬间镇住了全场!
“你说什么?!”
白浅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斥责!
“天……天选者?!”
刀疤脸和瘦高个脸上的淫邪和嚣张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腿肚子直打哆嗦。
他们不过是地方上的泼皮无赖,仗着有几手粗浅功夫和凶悍劲儿欺压普通百姓,何曾想过会踢到天选者这块铁板!
那可是得到天道眷顾,拥有神力的存在!捏死他们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两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嚣张气焰。
白浅厌恶地皱了皱眉,不想他们的污血脏了地方,更不想惊扰了怀中熟睡的玲珑和需静养的秦放,冷冷地又吐出了一个字:“滚!”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小店,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夜色里,只怕这辈子都不敢再回想今晚的经历。
店内一片死寂。
所有食客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身奇异装扮、气场冰冷的白浅,又看看她怀中依旧酣睡的萝莉和旁边神色平静的秦放,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柔似水、照顾孩子无微不至的女子,竟然是尊贵的天选者!
店家夫妇更是战战兢兢,几乎要跪下来。
白浅散去幻化,恢复那身素雅衣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对着店家温和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歉意:“掌柜的,抱歉,惊扰大家用餐了。饭钱我们会照付。”
那笑容依旧温柔,却再也无人敢有丝毫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