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安梦的话音落下,那扇光秃秃的黑漆大门外陷入一片死寂。
她身上那属于“生者”的活泼气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巨大悲伤。
她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陆离合上了眼,不忍再看。
胡青涯那双总是乐呵呵的眼睛里,此刻也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温和,静静地注视着她。
良久,颜安梦慢慢转过身。
她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上扬,那笑容依旧很好看很灵动,仿佛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金发女孩。
但她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流淌不下来。
她从那个可爱却染着污秽的小包里,掏出那只永远不会有信号,沾染着暗红血迹的手机,声音轻得像梦呓:
“怪不得,我的手机一直没信号……怪不得,我一直收不到爸爸妈妈的信息……”
她抬起头,看向胡青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化作最真诚的感激:“谢谢您,胡师傅……谢谢您……能把我送回来……”
话音未落,她脖子上那条一直戴着的,男朋友“送”的红项链,突然开始扭曲、扩大!
眨眼间,它不再是装饰品,而是化作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环状伤口,几乎将她的脖颈与身体彻底分开!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想要抬起手扶正自己的脖子,但那手臂却晃晃荡荡,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随时会从躯干上脱落。
她身上的衣服迅速被大片大片的暗红浸染,她的身体各部分开始出现裂痕,变得松散,随时会散架。
这正是她被害分尸后最真实的惨状!
胡青涯看着这骇人的一幕,那张丑陋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语气依旧带着他那特有的豁达:
“嘿,跟大叔客气啥?顺路的事儿,就把你捎回来了呗。”
陆离默不作声,但一股精纯而温和的墨黑鬼气自他袖中流淌而出,缓缓包裹住颜安梦。
在那这鬼气力量的作用下,那狰狞的伤口、断裂的肢体、浸血的衣服都渐渐模糊、消散……
她重新变回了那个穿着干净衣服、有着完整身体的金发女孩模样,只是脸色苍白得透明。
颜安梦感受着身体的重新“完整”,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谢谢您,把我从那种痛苦里……拯救出来。
身体四分五裂的感觉……太痛了,太痛了……
谢谢您还把我的……全都找回来,还送我回家……”
胡青涯摇摇头,语气如同宽厚的长辈:“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小姑娘。好好道个别,然后就安心睡吧,不会再痛了。”
她又转向陆离,深深鞠躬:“也谢谢您,陆道长,您们……都是好人。”
就在这时,门后传来一个颤抖着、充满难以置信和悲伤的中年女声,带着哭腔:“是、是你吗?安梦……”
颜安梦猛地转过身,面向大门,下意识做出擦拭眼泪的动作,尽管并无泪水流下。
她轻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了愧疚:“是我,妈妈。”
“嘎吱!”一声。
那扇厚重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门内,站着一位面容憔悴、头发已然花白了大半的中年妇女,她泪流满面,眼睛红肿。
她身旁,是一位戴着眼镜,同样眼眶通红、头发斑白,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正是颜安梦的父亲。
颜安梦看到母亲那刺眼的白发,愣住了,下意识喃喃道:“妈……你的头发……怎么……”
话未说完,她已然明白了,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声音低了下去:“是收到我的……死讯了?”
“我的女儿啊!”颜母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猛地冲上前,一把将颜安梦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生怕一松手,女儿就会再次消失。
颜安梦也反手抱住母亲,喃喃着:“对不起,妈……对不起……不能再陪你们了……”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要倾尽所有的思念与悲伤。
只是,女儿能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暖和颤抖,而母亲感受到的,却只有一片冰冷的。
陆离和胡青涯的目光则越过了这悲恸的重逢,淡漠地落在了那位同样悲伤,却更多了几分沉重与恐惧的颜父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解释。
颜父看着相拥的妻“女”,眼泪再次涌出,他艰难地擦了擦,对着陆离和胡青涯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而疲惫:
“两、两位大师……谢谢,谢谢你们送我女儿回家……报酬……过几天我会想办法给你们的。
你们……你们趁天还没完全黑,快走吧……离开我们村……”
陆离抬眼看了看天空,乌云愈发浓重,几乎完全遮蔽了残月,空气中那种狂躁的、混杂着供气与阴邪气息的力量越来越明显。
他直接开口,声音平静:“你们这里,供奉的是什么?”
胡青涯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头,望向村子不远处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的矮山,眼神锐利。
颜父身体一颤,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光是提及那个名字都会带来不祥。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痛苦地开口说道:“我们……我们颜家村几十年来,供奉的是……是‘菩萨’……”
他口中的“菩萨”,绝非佛教大慈大悲之尊,而是一种需要血食供奉、邪异莫名的存在。
“它……它不喜烟火气,不喜人气喧闹,更不喜门神对联那些‘杂气’,所以村里才成了这般模样……”
他断断续续地解释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这‘菩萨’……每五年,就要收取一户人家的一个子嗣作为祭品。
这是颜家先祖很久之前为了延续香火、换取风调雨顺……不得不做的约定……”
“五年前,这次抽签……抽到了我们家……”颜父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我们……我们舍不得安梦啊!
就让她出去上学,工作……别再回来了……
想着到了收取祭品的时候,它若找不到人,要杀要剐,我们老两口自己顶上,只要安梦能活着……”
“可,可她……”颜父泣不成声:“她还是死了啊!我们从警察那儿接到通知,又从新闻上看到……
看到她死得那么惨……那么惨……”
他几乎说不下去,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几乎崩溃。
“然后,然后那‘菩萨’就降下了惩罚!”颜父眼中充满了恐惧。
“它给全村人都降下了无尽的噩梦,让我们夜夜目睹安梦惨死的每一个细节!折磨我们!
它还说……安梦就算死了,也是它选中的祭品!谁都不能拿走!
她一定会‘回来’!完成祭祀!”
他说完,已是老泪纵横,几乎站立不稳。
陆离安静地听完,目光再次投向天空。
在他的眼中,村子矮山上空,那由全村人恐惧的愿力、扭曲的供气和阴邪气息汇聚而成的诡异莲台虚影越发清晰,散发着狂躁的气息。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问胡青涯,又像是在自语:“‘菩萨’?”
身旁,胡青涯那张总是带笑的丑脸此刻冰冷如铁。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森然杀意:
“不过是一个窃取香火、戕害生灵的邪神淫祀罢了,一个靠凡人恐惧喂养的阴神,也敢如此放肆……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