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玄颜笨拙地用阴气爪子扒拉着地上的泥块,闷闷地回了一句。
“没事,碎都碎了……回头我再换个样子就是了,反正也就是个泥胎壳子。”
它似乎对塑像本身并不太在意,更在意的是那份象征性的供奉之所。
陆离和胡青涯与这尊被冤枉的阴神简单告别,言语间都带着几分歉意和尴尬。
下去矮山路小道的时候,胡青涯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山下那隐约可见的四合院,对陆离道:
“陆老弟,这小姑娘……我已经送到家了,我的活儿算是了了。你接下来呢?还要继续往湘溪那边去吗?顺路的话,咱还能再搭一程。”
陆离的目光再次投向山下那座突兀的四合院,摇了摇头:“我暂时不去了,这里,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
胡青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与周围破败格格不入的四合院落,再联想到这受册封的阴神和那女孩凄惨的死状,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他丑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摇了摇头,低声哼起了一段带着几分讽喻意味的民谣:
“山精鬼怪易提防,难测人心贪欲长;香火难填欲壑深,亲生骨肉亦可烹……”
哼完,他又自嘲般地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这世道,比起我爹我爷那会儿,总算还是好多了。
起码……我不用隔三差五就送那么多‘客人’回家喽。”
他掏出那手机,熟练地调出二维码,递到陆离面前:“呐,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吧,陆后生。
加个联系方式,以后要是碰上什么棘手的‘客人’,说不定还得找你搭把手。”
陆离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一下,添加成功。
对方的头像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女,黑色的长短发,一双灵动的梅花眼透着古灵精怪的笑意,看起来活泼又健康。
“我闺女,叫胡桃!”胡青涯看到陆离盯着头像,立刻得意地嘿嘿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可爱吧?嘿嘿,我就盼着她啊,以后安安稳稳做个普通人,再也别沾惹咱们这些神神鬼鬼的行当了!”
陆离看着那头像,沉默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收起了手机。
胡青涯哈哈一笑,冲陆离挥了挥大手:“走了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陆离点了点头。
看着胡青涯那步伐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崎岖的山路尽头,陆离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
他眼帘半阖,遮住了那双灰色眼眸中几乎要溢出的冰冷与漠然。
下一刻,他身形一动,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疾掠而出,脚步在山石草木间几点,身影几个闪烁间,便已迅捷而轻盈地落在了山脚之下。
没有丝毫停顿,他径直朝着颜家村那栋最气派、最扎眼的四合院走去。
墨黑的鬼气自他道袍中丝丝缕缕地渗出,鬼雾笼罩在他周身,他的身形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普通人的视野之中,一种简单的视觉干扰。
陆离悄然来到那扇光秃秃的黑漆大门前。
无声的敲了敲门,然后伸出手指,在门板上按了一下,门闩便从内部悄然滑落。
他推门而入,院内的两人对此毫无察觉。
时机正好。
他刚好看到,院内那对父母,正抱着他们女儿最终安眠的躯体,上演着最后的告别。
在陆离那缕精纯鬼气的维系下,颜安梦的魂体显得异常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鬼气变成了最细腻的针线,缝合了她身上所有狰狞的伤口,头颅安稳地枕在脖颈上,四肢完好,衣衫整洁。
除了没有呼吸和体温,她看起来就只是在梦中。
她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人生最后一刻看到了父母、得以归家的安心释然。
随着她最后一丝执念消散,她的鬼魂彻底化为点点荧光。
其中,一缕细微淡红色鬼气,飘悠悠地飞向坐在石椅上,旁观着一切的陆离。
陆离面无表情地伸出手,那缕红气落入他掌心,随即融入他道袍的内衬口袋。
口袋布料上,多了一道细细的,如同红色项链般的刺绣痕迹。
陆离冷漠地看着那对父母。
只见颜安梦彻底消散后,她的父母对视了一眼,脸上那极致的悲伤竟飞快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松懈。
他们将女儿那具完好的遗体放入一口早已准备好,价格不菲的薄棺之中。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矮山的方向。
颜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后怕问道:“那两个人……还会回来吗?”
颜父侧耳听了听山上的动静,似乎一片死寂,也低声道:“应该……不会了吧?
那乌鸦搞出那么大动静,估计已经被那两位高人给收拾了……我看他俩厉害得很。”
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期间,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棺材里仿佛沉睡的女儿。
接着,陆离看到了更令人作呕的一幕。
只见颜父颜母竟然从口袋里掏出眼药水,熟练地滴进眼睛里,又用手揉搓眼眶,很快便制造出泪流满面、双眼红肿的悲切模样。
他们就保持着这副伪装出来的哀恸姿态,在院子里干坐着,一直熬到了大半夜。
直到天上的乌云散开,月光重新照亮矮山,山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两人才仿佛彻底放心下来。他们用力揉搓着脸颊,让那僵硬的“悲伤”表情松弛下来。
颜父长舒一口气:“看来那两个人真不会回来了,事了了。”
颜母脸上也露出抑制不住的轻松和贪婪,甚至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语气问道:“当家的,咱们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啊?”
颜父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好几百万呢!而且后续那几条线的生意做成了,还能更多!
嘿,山上那‘神仙’是真灵啊!真能保佑咱家发大财!
不过现在好了,它估计也被那两位高人给顺手除掉了,以后就再也没东西能缠着咱们讨债了!”
颜母连连点头,语气谄媚:“是啊是啊!还是当家的你厉害,能想到去求那‘神仙’!
要不是它的神通,你怎么能次次都福如心至,知道该什么时候进货、什么时候抛售呢!”
颜父志得意满地摆摆手:“行了,赶紧的,趁天亮前把这丫头埋了,然后咱们就收拾东西,离开这穷村子,去大城市买房子享受去!”
颜母脸上闪过黯然,低声道:“哎,就是可惜了安梦这孩子……”
颜父立刻打断她,语气变得冷硬:“有什么可惜的!我们供她吃供她穿,无忧无虑活了二十三年,够对得起她了!
也就是最后受了点苦而已,这都是她的命!别废话了!”
颜母立刻收起了那点的悲伤,转而问道:“那……咱们的儿子……”
颜父脸上露出真正的笑容:“明天就打电话让他叔送回来!这‘劫’总算过去了!
咱们现在是有钱人了,以后再也不用户心惊胆战了!
还是那位‘花道人’给的‘移灾转祸符’管用啊,这灾劫,果然就应在了丫头身上,咱们和儿子就平安无事了!”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绘制着邪异符文的淡红色符纸,符纸里包裹着一个精心扎制的小稻草人。
稻草人身上,密密麻麻地绑着几十根金色的长发,一看便知取自颜安梦。
而稻草人的脖颈、四肢关节处,都被红色的细线紧紧缠绕、勒断,模拟着分尸的惨状。
草人的额头,用朱砂写着三个小字,【颜安梦】。
颜父看着这个邪气森森的草人,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悲伤,喃喃道:“安梦啊……别怪爹妈心狠。你就安心去吧。
我和你妈,还有你那个没见过的弟弟,会带着你那一份……好好活下去的。”
说着,他掏出打火机,嚓一声点燃火苗,就要朝那草人烧去。
就在火苗即将触及稻草人的瞬间——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无声无息地从旁伸出,轻轻巧巧地将那符纸草人从他的手里抽了过去。
颜父颜母浑身猛地一僵,骇然抬头!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一个穿着陈旧道袍的年轻人悄然现身。
他半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只能看到一双在阴影下散发冷意的灰色眼睛。
那灰眼此刻正淡漠地扫过他们瞬间煞白如纸的脸。
陆离的嘴角,缓慢地勾起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活下去?”他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让颜父颜母如坠冰窟,血液都快冻结。
“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