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着来时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封门村那正在消散的阴森,被远远抛在身后,但路间的黑暗依旧浓重。
陆离伸手一招,一点素白纸屑在他掌心凝聚,化作一支新的白纸蜡烛,惨白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脚下几步的黑暗,为两个女孩照亮前路。
偶尔有山风吹过,火苗剧烈摇曳,却不会熄灭。
他自个儿能在黑暗中视物,但这两个女孩不行。
“陆道长,刚才那只小白虎到底是什么呀?好可爱!它好像很喜欢我!”冯瑶月劫后余生的兴奋感压过了疲惫,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还有还有,那个穿嫁衣的姐姐,也是您请来的神仙吗?好厉害!一声吼就把所有鬼都吓跑了!”
陆离目不斜视地走着,大部分问题都当作没听见。
只在冯瑶月问到某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时,才含糊地“嗯”一声,或者简短地回答:“算是吧。”“精怪所化”
芍药跟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自己这位闺蜜一反常态的兴奋模样,眼神有些微妙和无奈。
既为她摆脱死劫而高兴,又觉得她会真的变成……那些喜欢女生的女孩。
她好像真被那个“神仙”给迷住了啊……
终于,看到了停在国道边的那辆爆了胎的轿车。希望近在眼前,冯瑶月的脸色却垮了下来,哭丧着脸:“完了,爆胎了……这个时间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找修车的啊……”
陆离没有多言,走到爆胎的左前胎旁,按住腰间拂尘断竹剑之后,手指随意地在破损处按了一下。
一缕鬼发从中流出,迅速钻入轮胎破损的内壁,交织填充满之后,固化成型,瞬间便将那破口堵得严严实实。
在冯瑶月和芍药眼中,只看到陆离伸手一按,那瘪下去的轮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鼓胀起来,只是破损的位置多了一块不太显眼的黑色补丁。
“这……这就好了?”冯瑶月瞪大了眼睛,绕着轮胎看了又看:“陆道长,您这手段……也太神奇了吧!”
芍药也掩不住惊讶,虽然知道陆离非常人,但这种近乎“无中生有”的修补能力,依旧超出了她的理解。
“可以上路了。”陆离平静地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坚持到下一个修车店没问题。”
他自然不会解释,这修补全靠他持续注入鬼气维持,鬼气弥漫在车胎乃至车身,短时间无妨,时间久了,对两个普通女孩的运势和健康绝非好事。
尽管如此,她们对陆离已是无条件信任。
三人上了车,冯瑶月熟练地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上了空旷的国道。
随着车辆前行,天色越来越亮,压抑的气氛也消散不少。
冯瑶月一边开车,一边又从后视镜里看向闭目养神的陆离,忍不住再次好奇发问:“对了,陆道长,为什么刚刚我们都没有看见您?也不觉得奇怪啊?”
芍药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陆离眼皮都没抬,沉默了片刻,才吐出三个字:“障眼法。”
“我知道我知道!”冯瑶月兴奋地接话:“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一叶障目?用一片叶子挡住别人的眼睛,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陆离含糊道:“……算是吧。”
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自己用的是“鬼打墙”原理的惑心鬼气吧?
“真厉害啊!”冯瑶月一副“我懂了”的样子,随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陆道长,您看……我有没有那个天赋,能学点这种防身的小法术啊?”
陆离终于睁开眼,灰眸从后视镜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天赋?他不知道。但她能被花道人选中,命格必然特殊。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的告诫道:“还是不要沾上这些东西为好,昨晚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忘了最好。”
“哦……”冯瑶月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陆道长,您有那种开过光的护身符什么的卖吗?我买一个保平安!”
陆离心中暗自摇头:好像每个知道他有本事的人,最后都会问这个问题。
若是当初在天桥摆摊糊口时有人这么求着买就好了,如今深知其中牵扯的因果与危险,他反而不敢轻易将任何蕴含力量的东西,交给普通人了。
“这些东西,不戴为好。”他解释道:“在真正的‘鬼神’眼中,一个身怀开光法器却无自保之力的普通人,就像一个抱着金元宝走在闹市的孩童,格外显眼。”
冯瑶月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透过后视镜,看到陆离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什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之前被小白虎“咬”过的手臂,那里再无任何异样,连日的疲惫和隐约的不安感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平和。
陆离看着她身上消散的死气与变得平和的气息,确认她的劫难已过。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副驾驶上的芍药。
在他的感知中,属于芍药的“麻烦”,那李五味托付所指向的劫难,并未结束,甚至还未真正开始。
“芍药。”陆离开口问道:“你家还有多远?家里……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冯瑶月也下意识放慢了车速,竖起了耳朵。
芍药从窗外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回忆:“我家在百草圩,一个以采药和种植药材出名的大村子。按照现在的速度,中午前应该能到。”
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至于神异的事情……我家的‘药’传承,其实到我爷爷李五味那里,就已经算是断了。”
“断了?”冯瑶月惊讶。
“嗯。”芍药点头,语气带着点的苦涩:“爷爷他……从不教我们这些神异的东西。在我爸、我叔他们小时候,他甚至连医书都不怎么让他们碰,只逼着他们读书考学,离开村子。
谁要是对家里的药材库或者那些古书表现出好奇,都会被他狠狠责骂,他生前是很多大医院的特聘中药学教授,名声很好。”
“那你怎么……”冯瑶月看向她之前施展药气化剑的手。
“我小时候,大概六七岁吧,生了一场很奇怪的高烧。”芍药回忆道,眼神里带着后怕:“就是那次之后,爷爷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然后才开始逼着我学认药、背歌诀、感受所谓的‘药气’和‘病气’……”
“我那时候小,贪玩,不想学,背不出那些拗口的歌诀和药性相克之理,爷爷是真的会打手心的,很疼……
我爸妈、叔叔他们想学,却都被爷爷臭骂一顿,说普通人沾这些是取死之道,坚决不许。
在那之前,我最多就是帮人驱散一点因体弱沾染的阴气病气,昨晚才是第一次真正面对‘鬼神’。”
陆离静静听着,心中了然。
他想起之前在医院里用惑心鬼气让芍药看不到自己时,她潜意识构建出的那个她自己畏惧的中药堂幻境。
现在看来李五味是故意让幼小的孙女对那个地方产生恐惧,将自己的一缕意识附着在那上面吗?
所以他才会那般郑重地拜托自己,应了她的“劫难”。
陆离心里大概也知道,李五味未必能算到自己的出现,应该只是大概知道在某个关键时刻,需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非常之人”来引导、保护他的孙女,度过她命中注定的一关。
车内一时沉默下来,只有车载音乐舒缓的声音。
当清晨的太阳完全升起时,车子拐下国道,驶入一条更为宽阔的县道。
路旁的景致开始变化,大片规整的田地里种植的不再是寻常作物,而是各式各样的草药。
远远地,一个规模颇大的村落出现在视野尽头,村口似乎立着一个古朴的牌楼。
冯瑶月看着前方,语气轻快起来:“小药快看,你家到啦!那就是百草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