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华元,毕业即躺平,人送外号:东北佛系小道士。
这话听着挺唬人,其实就是个半吊子。上大一的时候脑子一抽跟着社团去爬野山,一脚踩空滚进个破山洞,撞见个自称灵宝派外门执事的老头,非说我跟他有缘,硬塞给我一本《灵宝度人经》和半块锈迹斑斑的罗盘,念叨着什么“红尘炼心,道法自然”。稀里糊涂磕了几个头,就算入了门。四年大学,除了学会用朱砂在黄表纸上鬼画符(成功率大概三成),最大的收获就是脸皮变厚了,主打一个不争不抢,但谁要真惹到我头上,或者在我眼皮底下干缺德事,那不好意思,我这正义感它自己就蹦出来了。
毕业了,爹妈欢天喜地跑去海南拥抱阳光沙滩,留我一人在东北老家自生自灭。挺好,正合我意。大城市卷不动,老家找个清闲活儿。琢磨来琢磨去,嘿,夜班出租车司机!清净,自由,晚上车少人少,还能吹着晚风思考人生(主要是发呆)。至于别人说的夜班危险?嘁,能比我们灵宝派祖师爷当年降妖除魔还危险?再说了,我这职业,自带“客户”多样性,万一拉点啥不寻常的,也算专业对口,是吧?
于是,我光荣上岗。座驾是一辆饱经风霜的二手捷达,里程表快赶上我太爷爷的年纪了。车里是我的移动堡垒:副驾驶扔着半包没吃完的薯片,后座底下塞着个破布包,里面是几支画废了的符笔、一沓皱巴巴的黄纸、几枚五帝钱(超市买的工艺品版)、还有那本硌得我屁股生疼的《灵宝度人经》。方向盘旁边,粘了个手机支架,方便我刷短视频和……嗯,接单。
今晚,又是月黑风高,啊不,是月明星稀的一个好夜晚。我把车停在老城根儿那条最僻静的街口,摇下车窗,点了根烟。凌晨两点半,街上连只耗子都懒得出来溜达。小风一吹,挺凉快,就是有点……过于安静了。
刚刷到个猫猫打架的视频正乐呢,手机“叮咚”一声脆响,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宁静。来活了!
我低头一看,嚯,起点定位就在我斜对面那个黑黢黢的巷子口,终点是城西老火葬场旁边那片废弃多年的纺织厂宿舍区。这大半夜的……我心里嘀咕了一下,但“接单成功”的提示音已经发出去了。职业素养,职业素养,华元,你是个司机,不是抓鬼天师(虽然偶尔客串)。
我发动车子,慢悠悠滑到巷子口。车灯刺破黑暗,照见一个……人?
那人站在巷子口的阴影里,穿着身藏青色的、样式极其老土的……像是寿衣?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头低着,看不清脸。
“师傅,纺织厂宿舍。”一个声音飘过来,干涩,平板,不带一丝起伏,跟用砂纸磨过似的。
我按下心里那点毛毛的感觉,尽量让声音显得热情点:“好嘞!上车吧!”
那人动作僵硬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泥土的阴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车里的温度好像都降了几度。我下意识瞥了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脸颊上涂着两坨夸张的、艳红的圆坨,嘴唇也是血红一条线,眼睛是两个空洞洞的黑点,没有眼白。最绝的是,那脸上还带着一种极其僵硬的、固定不变的“笑容”。
是个纸人!画工还挺粗糙,腮红打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害怕,是有点……无语。这年头,连纸人都学会网约车了?业务挺广泛啊?再仔细一“看”(开了点灵觉),嗯,没啥凶煞气,就是个被某种微弱阴气驱动着、执行“打车”指令的低级玩意儿。估计是谁家烧祭品时,烧错了指令或者地点,让它溜达到这儿来了。
纸人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其中一个手里,还捏着几张花花绿绿的……冥钞?面额还挺大,一张“天地银行”的壹亿元。
它把那几张冥钞,从后座缝隙里,僵硬地往前递。
我看着那几张“亿元大钞”,再看看后视镜里那张惨白诡异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事儿有点黑色幽默。我这趟活,油钱都挣不回来,还得倒贴?不行,亏本买卖不能干。
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跟楼下超市老板讨价还价的口吻,尽量平静地说:“那啥,哥们儿,现金支付的话……我们这儿打八折。”
纸人没反应,依旧保持着递钱的姿势,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
“或者,”我指了指支架上的手机二维码贴纸,“你扫码?扫码支付不打折,但方便啊,一秒到账,支持微信支付宝花呗信用卡……”
纸人还是没动。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发动机怠速的轻微抖动。那几张冥钞,在我眼前晃悠。
得,看来这位“乘客”既没开通移动支付,也没理解打折促销的优惠力度。估计指令里就写了“打车”和“给钱”。
我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几张冰凉的、带着纸灰味的冥钞。入手瞬间,一丝极其微弱、但带着点“杂质”的阴气顺着指尖钻了进来,凉飕飕的。这阴气……感觉有点怪,不像自然形成的游魂野鬼那么“纯粹”,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流动?这念头一闪而过,我也没太在意。
“行吧,八折就八折,现金支付,收你四个亿……算了,就当开张图个吉利。”我把冥钞随手塞进驾驶座门板上的储物格里,跟一堆零钱和收据混在一起,“坐稳了您呐,纺织厂宿舍,走着!”
一脚油门,破捷达吭哧吭哧地冲进了夜色。后座的纸人乘客稳如泰山,脸上的笑容在昏暗的路灯光线下忽明忽暗。
车子开到半路,经过城西那片新开发的工地。白天这里机器轰鸣热火朝天,晚上却像个巨大的、沉默的怪兽匍匐在黑暗中。路过工地大门时,我放在仪表盘上、那半块祖传的锈罗盘,指针突然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嗡”了一声,然后像抽筋似的左右快速摆动了两下,幅度很小,但异常急促。
我眼角余光扫到,心里“咦”了一下。这破罗盘平时跟死了一样,除了硌屁股没别的用,今儿怎么诈尸了?难道是后座这位“乘客”阴气太重?不像啊,它这点阴气连指针都拨不动。
还没等我想明白,罗盘又安静了,仿佛刚才的抽动只是我的错觉。车子已经驶过了工地范围。
一路无话(跟纸人也没法聊天),顺利抵达目的地——那片荒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废弃纺织厂宿舍区。几栋黑黢黢的筒子楼像巨大的墓碑杵在那里。
“到了。”我停下车。
后座的纸人,动作僵硬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它没有回头,径直朝着宿舍区深处那片最浓的黑暗走去,身影很快被荒草和夜色吞没。
我摇下车窗,对着它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哥们儿,给个五星好评啊!下次叫车还给你打八折!”
回应我的,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工地隐约传来的、深夜赶工的沉闷打桩声,咚…咚…咚…像是敲在人的心口上。
我撇撇嘴,发动车子准备离开。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想确认下后座有没有落下东西(主要是怕落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镜子里,后排空空如也。但就在我视线扫过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在车子刚刚驶离的、那片工地围墙的阴影下,好像站着一个人影?穿着深色衣服,身形瘦高,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面朝着工地的方向,像个沉默的守夜人。
路灯的光线太暗,距离也远,看不清细节。只感觉那人影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比后座纸人更沉、更凝练的……死气?不是煞气,是纯粹的、属于亡者的沉寂气息。
殡仪馆的?还是……我皱了皱眉,心里那点怪异感又冒出来了。算了,关我屁事。我只是个想安稳开夜班出租、顺便挣点冥币外快的小道士。
我收回目光,顺手把空调调高了两度,嘟囔了一句:“这破地方,阴气真重,空调都吹不热乎。”
挂挡,给油,破捷达的引擎发出一阵不满的咆哮,载着我,重新融入了城市边缘稀疏的车流里。仪表盘上,那几张“天地银行”的冥钞,在一堆零钱里露出鲜艳的一角,显得格外刺眼。
后视镜里,工地的轮廓在后缩,最终被黑暗彻底吞没。只有那沉闷的打桩声,似乎还在耳边隐约回荡。
咚…咚…咚…
我揉了揉太阳穴,把广播调到一档午夜情感热线,主持人正用催眠般的声音念着听众来信。心里盘算着:这一趟,油钱大概二十,收了“四亿”冥币……嗯,亏了二十块,外加沾了一手纸灰。这年头,鬼都学会通货膨胀了?下次得加价。
希望下一单,是个能扫码的大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