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褪去,晨雾如纱,笼罩着蛊灯寨残破的屋檐。
老灶前的灰堆微微隆起,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拱动过。
张宇蹲在灶边,双手缓缓插入灰烬,指尖触到那块埋了三日的板砖时,心头猛地一颤——砖体温热,竟如活物般搏动,表面龟裂的纹路早已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裂痕,而是化作一道道暗金脉络,蜿蜒如血管,随呼吸般缓缓起伏。
黑蛊已焚,可那一丝阴流并未消散,反倒如藤蔓缠绕着内里那簇金光,阴柔诡谲,竟似在共生。
“还没干净。”张宇低语,目光却沉静如井。
他身后,烟灶鬼悄然浮现,通体由青灰火焰勾勒而成,双目幽亮。
这灶神残灵三日来夜夜添火,以灶心阳气护持金光不灭,此刻见砖中异象,竟也微微颔首,似有赞许。
风过,灶台上的残灰轻轻一颤,浮现出细密符纹,如古老契约,层层叠叠,护住砖心。
就在这时,一道佝偻身影无声立于灶前。
灯婆婆。
她手中七灯尽灭,唯剩一盏残灯摇曳,灯芯枯瘦如骨,火苗惨白。
她没说话,只是用指尖蘸着骨油,在地面缓缓写下三个字——
你养它?
张宇看了她一眼,没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油纸泛黄,边缘发霉,打开时一股浓烈酸腐味扑面而来——半块霉豆腐,绿毛斑驳,像是埋了三年的陈年腌货。
可他捧着它,动作却极轻,像捧着什么圣物。
“师父给的。”他低声说,“那年山洪,我饿得快晕了,他塞给我,说:‘臭了也得吃,穷日子不挑味。’”
他顿了顿,指尖轻抚砖缝,将那块霉豆腐一点点按了进去。
刹那——
砖面脉络纹骤然暴涨,金光与黑气同时翻涌,如江河倒卷!
那股霉味竟化作浓雾腾起,腥腐中夹杂着柴火气、米汤香、铁锅锈味,还有……农家土炕上晒过的棉被气息。
诡异的是,这腐雾竟与地上七盏灯残留的蛊气产生共鸣,嗡鸣震颤,仿佛千百只虫在颅内嘶叫。
“你疯了?!”一声狞笑自张宇影中炸响!
那伏在他脚后的影子猛然扭曲,一只漆黑小手破影而出,紧接着,整道阴影如潮水般掀起,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黑影——影食者残念,终于现身!
它面目模糊,唯有一口森白利齿,贪婪地盯着那块正在吸收霉豆腐的板砖,嘶吼:“你拿腐物养道?你这是在玷污灵性!在亵渎力量!”
张宇却笑了。
他不退反进,反手一把揪住那影食者的头颅,将整块霉豆腐狠狠塞进它口中!
“你说执念是食?”他声音低哑,却如铁锤砸地,“那我这‘穷日子’的念,够不够你吃?!”
影食者狂吼,本能地吞咽——
可就在霉豆腐入“口”的瞬间,它整个身躯剧烈抽搐!
不是痛,是……混乱。
一股无法抗拒的记忆洪流,顺着那腐物猛然灌入它的神识——
娘亲端着碗,一勺一勺吹凉,哄他吃饭;
爹爹蹲在院里,满手泥污修犁,说‘庄稼人靠天吃饭,但也得自己扛’;
疯道人一脚踹他下河,泼着冷水骂:‘软骨头,这点冷都受不了,怎么扛命?
’
没有大道箴言,没有仙法真诀,只有最粗粝、最肮脏、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影食者发出非人的惨叫,它想吐,可那记忆如根扎进神魂,越挣扎,越深陷。
它生来吞噬执念,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执念——不为长生,不为复仇,不为超脱,只为活着。
而这份“活着”的执念,竟比千魂哭嚎更沉重,比万鬼怨气更坚韧!
“不……不可能……”它颤抖着,黑影寸寸崩裂,“这点东西……这点穷酸气……怎么……怎么撑得起道?!”
张宇冷冷望着它,声音如刀:“你懂什么?净土埋死人,脏土养活人。我爹娘是农民,种的地不干净,可长出来的谷子,能救人命。”
他缓缓抬手,掌心金光微闪——那块板砖竟开始震动,脉络纹如活蛇游走,霉豆腐的腐意非但未玷污金光,反而被其缓缓吸收,化作某种奇异养分。
影食者终于支撑不住,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尖啸,身影如烟溃散,唯有一缕黑气钻回张宇影中,潜伏不动。
风停。
灶火微亮。
张宇低头,看着手中重归平静的板砖,轻声道:“还没完……但你,已经怕了。”
就在这时——
“咯咯……”
一声轻笑,从祭坛残影处传来。
心蛊童还站在那里,小手仍攥着那颗糖,脸上笑容未变。
可他的眼睛……却在颤。
笑意僵在嘴角,眼眶却突然涌出大量血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轻响,竟腐蚀出细小焦痕。
他望着张宇,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有娘亲唱歌……有热饭暖炕……”
话未说完,他忽然抱住头,身体剧烈一颤!
“吵……太吵了……”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他脸上的笑容开始扭曲、崩裂,仿佛面具碎裂,露出其下从未示人的真实——
那是一张本该欢笑的孩童脸庞,此刻却写满了从未被听见的痛。
第141章 我拿灶底霉豆腐喂饱了心魔(续)
心蛊童的尖叫撕裂了清晨的寂静,像一根锈铁划过瓷盘,令人耳膜刺痛、神魂震颤。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颅内有千军万马在冲撞、撕咬。
那张始终挂着诡异笑容的脸,此刻如蜡像遇火,嘴角裂开,眼眶崩裂,血泪如熔化的红漆,一滴滴砸在焦土上,腾起腥臭白烟。
声音不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混杂着无数哭嚎、哀求、诅咒的回响,层层叠叠,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亡魂哀歌。
张宇瞳孔一缩。
他看见了——透过心蛊童崩裂的幻象,一道真实画面如刀刻入脑海:
暴雨倾盆的山道,破旧灵车颠簸前行,棺木半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母亲披麻戴孝,哭到撕心裂肺,却被族老死死按住:“死了就该埋!灯蛊要‘纯魂’,你若不放手,连轮回都入不得!”
父亲红着眼,颤抖着将棺盖合上,最后一眼,是孩子手中紧攥的半块糖,糖纸已被雨水泡烂,糖块发霉发绿。
而就在棺木入土的瞬间,一盏幽灯自地下升起,灯焰一跳,将那魂魄生生抽离,封入蛊灯——从此,欢笑成壳,执念为饵,只为养一盏“永生之灯”。
“原来……他早就死了。”灯婆婆踉跄后退,枯手扶住残破祭坛,声音沙哑如风中残烛。
她手中最后一盏灯,火苗剧烈摇晃,终于“噗”地熄灭。
黑暗降临的刹那,她竟抬起手,将那凝固如血的灯油,狠狠抹向自己的双眼!
“嗤——”
皮肉焦灼声响起,她双目瞬间血流如注,可那双盲眼中,却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清明。
她嘴唇颤抖,低语如祷:“我儿……该醒了。”
与此同时,影食者残念在记忆洪流中膨胀至极限——它本是执念聚合体,靠吞噬欲望、怨恨、执念为生,可张宇塞给它的,不是仇恨,不是野心,而是最卑微、最粗粝的“活着”。
娘亲吹凉的饭,父亲修犁的汗,疯道人踹他下河的狠,还有那块臭得发绿的霉豆腐……
这些“不洁”的记忆,像滚烫的铁水灌入它的神魂,烧得它每一寸意识都在尖叫、扭曲、崩解。
“不——!这不叫道!这不是力量!这是……这是……”
它想否定,可身体已不受控制地膨胀、鼓动,黑影如气球般鼓起,内部金光与腐意交织,仿佛一场微型的阴阳对冲。
轰!!!
影食者在极致的混乱中爆裂!
黑雨如墨洒落,每一滴都带着残念嘶吼,落地即蚀,烧出一个个冒着黑烟的小坑。
可就在那黑雨坠地的瞬间,张宇手中板砖骤然一震——砖面暗金脉络如活蛇狂舞,竟将四散的阴气尽数吸纳入体!
金光暴涨!
那原本微弱的系统灵力,竟在吸收污浊后,短暂转化为更为凝实的灵能,如溪流汇江,汩汩涌入张宇经脉。
他浑身一震,气血翻腾,竟觉神识清明了不少。
“原来……脏的,也能变强。”他喃喃,随即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屋檐瓦片簌簌作响。
烟灶鬼静静立于灶台之上,青灰火焰缓缓跳动。
它第一次开口,声音如柴薪断裂,沙哑而沉重:
“脏了的道……才真活着。”
张宇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已布满金纹的板砖,砖面裂痕深处,霉豆腐的残渣仍在缓缓溶解,化作一道道腥腐却生机勃勃的养分,滋养着那簇不灭金光。
他咧嘴一笑,眼中锋芒毕露:“你说我入蛊?说我执念太重,污了灵性?可我这心——”
他拍了拍胸口,声音如雷:
“是吃霉豆腐长大的!专克你们这些‘干净’的心魔!”
话音未落,系统突然在他识海中低语,冰冷而清晰:
【“灯蛊噬心”第二阶段激活:秽念为刃】
【检测到主灯坐标:寨底深穴,百人油凝灯,灯芯为‘纯魂祭体’】
【警告:主灯欲燃,需‘活祭核’方能开启——否则,灯蛊反噬,心蛊童魂灭,你亦将被执念同化】
张宇眼神一凝。
他猛地转身,欲离此地,可就在脚步迈出的刹那——
手中板砖表面,那暗金脉络竟自行流转,如活蛇游走,瞬间勾勒出一幅模糊地图!
山势、水脉、地火走向……最终,一点猩红如血,死死钉在寨子正下方——
深穴。
巨灯。
灯芯处,隐约可见一具孩童干尸,双手紧攥半块糖。
而就在那灯芯深处,一缕黑气悄然缠绕,如寄生藤蔓,缓缓搏动——
影食者残念,未死。
它……已寄生灯芯。
张宇呼吸一滞,掌心冷汗渗出。
是开端。
是“灯蛊噬心”的真正试炼——以秽念为刃,斩执念之根。
可他也知道,若不去,心蛊童魂飞魄散,灯婆婆百年执念将化灰烬,而他体内那缕阴流,也会借机反噬,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风过残寨,灰烬如雪。
他缓缓握紧板砖,砖面金纹微闪,仿佛在回应他的意志。
“活祭核……”他低声呢喃,“系统要的,到底是什么?”
远处,寨底深穴的方向,地底传来一声极轻的“滴答”——
像是灯油滴落。
又像是,谁在棺中,轻轻攥紧了那半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