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雪住了,天地间只剩下一尊百丈石磨缓缓升起的沉闷声响。
咯吱……咯吱……
每转一圈,大地便震颤一次,仿佛地脉被生生拧断。
黑气自磨盘缝隙中汩汩涌出,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阴瘴。
那瘴气凝而不散,竟在空中织成一道扭曲符阵——养阴结界,成。
张母的魂影悬浮半空,阳链缠身,如丝如缕的金光自她指尖流向张宇心口,那是血脉共鸣的牵引,是生者与逝者之间最后的纽带。
可就在魂体即将归位的刹那,结界落下,阳链寸寸崩裂,魂影骤然黯淡,像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
“不!”张小禾尖叫出声,小小身子猛地一晃,眼中阴眼初愈的灵光剧烈闪烁,“娘在哭……她说……她说‘我不走,我怕你一个人种地冷’……”
声音颤抖,字字如针,扎进张宇心头。
他站在风雪中央,握着那把祖传的耕龙犁,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犁头早已不是凡铁,那是他用系统点化过三十六次的灵器,犁尖铭刻着七代守墓人的血契,此刻正嗡鸣震颤,似在回应主人胸腔里那团燃烧的怒火。
心火燃契。
体内灵力如江河倒灌,直冲四肢百骸。
他的双眼泛起赤金,额心浮现出一道古老的逆契令纹——那是疯道人临终前封入他魂魄的印记,是打破轮回禁制的钥匙。
“她不是魂。”张宇开口,声音低沉却如惊雷滚过荒原,“她是人。活过、爱过、缝过我衣裳的人。人……该回家。”
话音落,他猛然将“灵骸·指路碑”虚影狠狠插入脚下地心!
轰——!
大地开裂,一道赤金色裂痕如蛛网般蔓延百里。
碑影暴涨,冲天而起,碑面古老文字逐一亮起,六道虚影自碑中踏出——
第一位,持剑披甲,脚踏黄沙,剑锋所指,鬼哭神嚎;
第二位,提灯夜行,灯笼上写着“引路”二字,灯火照破幽冥;
第三位,粉面油彩,唱着傩戏,锣鼓声中驱邪纳吉;
第四位,肩扛锄头,赤脚踩泥,身后稻浪翻滚,五谷丰登;
第五位,背棺而行,步履沉重,却是送亡魂归土的葬师;
第六位,道袍残破,手持罗盘,仰观星象,脚踏龙脉。
六道前世,六种执念,皆因“回家”二字而觉醒!
“护母归魂!”六声齐喝,天地共振。
持剑者凌空斩下,剑气如虹,直劈石翁磨轴!
点灯者高举灯笼,金光照进黑气核心,阴核嘶鸣如烫铁入水!
唱戏者张口吐音,傩面翻飞,古老唱腔搅乱阴神意志,石翁面孔扭曲,发出非人咆哮!
石磨疯狂旋转,黑气化作千百利刃反扑,割裂空气,斩向六道虚影。
虚影接连崩碎,又不断从碑中重生——他们本就是执念所化,不死不灭,只为这一刻!
就在这僵持之际,阿黄猛然跃起!
它不过一条山村土狗,却因常年伴主,吞过符灰、饮过朱砂,早已半步通灵。
此刻它四爪燃起幽蓝火焰,一口咬住石翁磨心处那团最浓的黑气——气眼!
“呜——汪!!!”
犬吠如钟,声波震荡,竟带着一丝上古谛听的威压!
石纹寸寸开裂,黑气剧烈翻腾,结界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张宇眼中精光爆闪!
就是现在!
他一把扯下肩上那条母亲生前缝制的粗布头巾,轻轻覆在母亲魂体之上。
布面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针脚歪歪扭扭,却密密实实。
“你缝我衣,我引你路。”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今夜,我犁一条阳间道。”
耕龙犁高举,灵力灌注,心火为引,逆契令为咒。
他依“回垄法”——那是祖辈农人春耕秋收的走法,一步一印,一圈一回,蕴含天地循环之理——在结界上划出九道圆环。
第一圈,犁出春种;
第二圈,犁出夏长;
第三圈,犁出秋收;
第四圈,犁出冬藏;
第五圈,犁出灶火;
第六圈,犁出婚嫁;
第七圈,犁出送葬;
第八圈,犁出轮回;
第九圈,犁出……归家。
绿痕蜿蜒,阳链交织,九环成阵,竟在半空织出一条璀璨长路!
那不是光,不是火,而是由万千人间烟火凝聚而成的归途——
路上,浮现万家灯火。
每盏灯下,都有百姓手持香火,跪地低语:“张娘子保平安。”
有老农在田头焚纸钱,喃喃:“多谢张婶子托梦,救了我孙儿。”
有妇人在灶前磕头:“昨夜梦见她帮我盖被,泪都流干了。”
有孩童举着灯笼:“张奶奶说,要我好好读书。”
集体信仰,血脉共鸣,人间烟火,执念如潮!
系统猛然震颤,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
【检测到灵骸共鸣体与万民愿力共振……激活进阶程序——】
【灵骸共鸣体·进阶启动:器灵拟态,初步觉醒。】
指路碑虚影暴涨千丈,碑面浮现出无数农具图腾——镰刀、锄头、石磨、风车、水车……每一件都泛起微光,隐隐有上古器灵低语,似在回应这来自泥土深处的呼唤。
而石翁,终于开始颤抖。
石翁的磨轴终于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如同千年古树被连根撕裂。
那百丈石磨轰然崩塌,黑气如潮退散,碎石如雨坠落,砸进雪地,溅起一片灰雾。
天地骤然一静,风雪不再,连阴瘴都退避三舍。
张母的魂体缓缓飘落,轻盈如一片归巢的叶,落入张宇怀中。
她指尖微颤,抚上儿子的脸颊,声音轻得像一缕炊烟:“娃……你瘦了。”
张宇喉头一哽,眼眶灼烫,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哭声溢出。
他用力点头,把脸埋进母亲残魂的肩窝,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粗布晒过太阳的味道,还有针线穿过布面时留下的皂角香。
“娘,咱们回家。”他哑声说,像是许下一个跨越生死的诺言。
他小心翼翼地将魂体封入那条母亲亲手缝制的粗布头巾里,轻轻系回耕龙犁的犁柄之上。
就在结扣落定的刹那——
嗡!!!
整片大地猛然震颤!
耕龙犁青光暴涨,犁身竟如活物般舒展延伸,木质部分生出虬结根须,深深扎入地脉;石质犁锋则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姓氏铭文,从“李”到“王”,从“赵”到“刘”,三百二十七个名字,皆是醒田村世代烟火人家的印记,此刻如血脉般流转其上。
指路碑虚影轰然下坠,与犁身融为一体,化作一柄半石半木、通体缠绕绿痕的奇兵——灵骸犁。
碑文在犁锋上缓缓流转,仿佛有无数古老农魂在低语,诉说着春耕秋收、生养死葬的轮回之道。
【器灵拟态·初步完成】
【可召唤上古器灵虚影,持续三息】
【解锁能力:地脉引魂·回垄耕魂阵】
系统提示音尚未消散,张宇已腾身而起,脚踏残雪,直奔昆仑边缘。
他双目赤金未退,逆契令纹仍在额心燃烧,体内灵力如江河奔涌,与灵骸犁共鸣不息。
当夜,昆仑寒风如刀,星河垂野。
他立于地脉尽头,将灵骸犁高举过顶,一字一顿,声震九霄:“我娘回家了——”
犁锋下压,刺入地心!
“可还有三百二十七个魂,在等一场春耕!”
绿痕爆发!
一道璀璨如翡翠的光脉自昆仑裂地而出,顺地脉疾驰千里,直贯醒田村!
沿途山川震动,古井泛波,老槐落叶纷飞,村中祠堂供衣无风自动,木偶·阿禾双目微光闪烁,手中细线轻轻一颤,仿佛被某种遥远的呼唤牵动。
张小禾突然浑身一僵,瞳孔骤缩,死死抓住张宇手臂:“哥……娘说……‘别信穿道袍的’……还有……大伯在地底喊‘快犁’……”
话音未落,远处枯井道入口,黑雾翻涌。
幽冥使·影鸦立于井沿,黑袍猎猎,头骨铃再次响起,声音幽远如葬歌回荡——
“倒计时:两年十一个月。”
风止,铃歇,影鸦化雾消散。
昆仑深处,残雪未融,地缝边缘,一具枯瘦如柴的身影跪伏于冰石之上。
那是棋奴·九缺。
他十指尽裂,唯余右手食指蘸血,在古老石盘上缓缓划下两个字——
落子。
石面崩裂,血字入骨。
他眼中已无瞳仁,只剩两团灰雾,却仍死死盯着那盘横竖交错、残缺不全的棋局。
他已失八窍,魂不全,命不续,却还剩最后一丝执念——
等一个人,来破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