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山脚,晨雾未散。
一声巨响撕裂寂静,大地如被巨兽撕咬,裂开一道百丈深渊。
尘烟冲天而起,碎石飞溅中,一柄通体泛着暗金光泽的青铜巨犁破土而出,犁尖高耸入云,铭刻八字古篆——“犁破伪神面,雷照渡人棺”,字字如雷,震得山间群鸟惊飞。
张宇立于犁首,黑发狂舞,双目如炬。
身后九名无脸老者步伐一致,抬着九具空棺缓步而行,口中低吟张家祖谣:“犁断阴,魂归正,张家儿郎莫回头……”声音苍凉,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千年的执念与哀恸。
山门前,朱漆斑驳,铜环锈迹斑斑。
香火鼎依旧燃烧,三柱“通天香”静静插在鼎中,可那袅袅升起的香灰,却在风中歪斜飘落,拼出一个字——逃。
“他们想弃山而走。”青痕从残卷中显形,蓝裙猎猎,眸光冷冽,“把罪名留给你背。三清会早就知道‘渡厄符’会引动地脉暴动,可他们不说,只等你动手,再以‘祸乱龙脉、惊扰祖庭’之名将你镇杀。”
她冷笑一声,指尖轻点那歪斜香灰:“这香,本是通天问神之礼,如今却成了逃命的信标。”
张小禾站在哥哥身后,小手死死攥着一只破旧的布鞋残片,那是母亲生前最后一双鞋。
她眼神颤抖,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哥……娘的头巾,还在你犁上。”
张宇低头。
果然,那条洗得发白、边角已磨出毛线的红头巾,正缠在灵骸犁的犁尖上,随风轻轻摆动。
那是母亲年轻时走村串户卖针线,用百家布条亲手缝的。
她说,百家线,纳平安,护儿归。
他曾以为这只是乡野迷信。
可如今,这头巾竟在无形中吸收着山间香火之气,缕缕青烟如丝如缕,尽数涌入红布之中。
刹那间,头巾无风自动,猛然展开,化作一道赤红长幡,猎猎作响,上面隐约浮现无数细小符纹,竟是由香火愿力凝成!
“娘用百家线,纳了平安归。”张宇低声喃喃,手指轻轻抚过头巾边缘,”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巨犁应势而起!
“轰——!”
犁锋划破长空,血色轨迹撕裂云层,宛如天罚降临。
那一道赤红长幡随犁而动,如龙卷风般卷起满山香火愿力,尽数反噬向三清山门!
“轰隆!!!”
山门应声炸裂,朱漆木柱崩成碎片,镇山石狮四分五裂。
九名抬棺老者踏阶而上,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玉阶便裂开一道缝隙,九具空棺悬浮两侧,棺盖微启,传出低低呜咽,似有无数冤魂在内哭诉。
黑雾童从第一具棺缝中爬出,瘦小身躯蹲在最前,手中捧着一盏幽蓝魂灯。
他轻轻吹气,灯焰摇曳,顿时,山风骤停,天地死寂。
魂灯映照之下,百道虚影浮现——皆是身披道袍、面带慈悲的“渡化者”,可他们双目空洞,七窍流血,胸口烙着“逆契令”印记,正是当年被三清会以“净化邪祟”之名,活祭镇压的无辜者!
“还我命来!”百魂齐哭,声浪如潮,直冲九霄!
“还我命来!!!”
三清会弟子惊恐四散,有人试图结阵,执礼道士怒喝:“启动雷阵·九响天罚!诛杀逆贼!”
可当他们引动符印,召唤雷奴时,却发现供奉于雷坛之下的“雷奴·九响”残躯,早已化为灰烬,只剩下一枚焦黑的铃铛,静静躺在祭坛中央,无声诉说着某种早已注定的崩塌。
“不可能!”执礼道士面色惨白,“那是镇山之器,怎会……怎会自行焚毁?!”
青痕冷笑:“不是焚毁,是‘归葬’之力提前斩断了契约。你们靠掠夺地脉、奴役魂灵维持的‘伪神信仰’,早就千疮百孔。今日,不过是一刀捅破罢了。”
张宇一步步踏上玉阶,巨犁拖行身后,犁尖所过之处,地砖寸寸碎裂,裂痕如蛛网蔓延。
他目光冷峻,扫过那些躲闪的眼神、颤抖的双手、藏在袖中的符咒。
但他更知道——今日,他不是来论是非的。
他是来送葬的。
当最后一级台阶被踩碎,张宇终于立于三清山巅,玉清殿前。
昔日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却弥漫着一股腐朽气息。
殿门虚掩,内中黑雾翻涌,仿佛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缓缓抬起手,将赤红长幡自犁尖取下,轻轻一抖。
长幡猎猎,竟在空中凝成一道血色符印,赫然是“归”字古篆,带着母亲指尖的温度,带着山村百家的烟火,带着百名冤魂的泣诉,狠狠砸向玉清殿顶!
“轰——!!!”
瓦片崩飞,梁柱断裂,整座大殿轰然塌陷半边。
烟尘中,一道漆黑符种残片自废墟中激射而出,却被张宇单手擒住。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片残符,眼中寒芒暴涨。
“你们供奉的不是神,是谎言。”
“你们烧的不是香,是血。”
“而今天——”他猛然将灵骸犁插入地面,犁身震颤,符文隐隐欲动,“我要用娘的头巾,给这座山,结个葬。”第91章 我用娘的头巾,给三清山结了个葬(续)
大地在震颤,天坛废墟之上,张宇如一尊从古墓中走出的战神,黑发翻卷,双目似能洞穿九幽。
灵骸犁深深插入地心,犁身符文猛然爆发,赤金与暗红交织,如血脉搏动,一声低沉如龙吟的嗡鸣自地底传来,整座三清山仿佛活了过来——又像是,正在死去。
【系统提示:检测到“伪神信仰核心”——启动“归葬犁阵”。】
刹那间,血色长幡逆卷而上,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赤虹,如巨蟒盘山,将整座三清山笼罩其中。
香炉崩裂,铜钟哀鸣三声后轰然炸开,祖师殿内那尊供奉千年的玉清祖师金身,面皮寸寸剥落,露出其下漆黑如墨的木质躯干,竟是一具早已腐朽的替身!
灰烬飞扬中,无数残符自瓦砾间浮起,幽光闪烁,符纹扭曲,赫然是“归幽符”——阴司禁术,以活人魂魄为引,暗中接引幽冥之力,篡改道统信仰。
这些符箓,竟深埋于三清会各大殿宇地基之下,层层叠叠,密如蛛网,竟是千年来幽冥道无声渗透的铁证!
“原来……我们拜的,从来不是祖师。”一名年轻弟子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是他们在借我们的香火,养他们的鬼神!”
青痕立于半空,蓝裙猎猎,手中残卷自动展开,上古符文如星河倒悬。
她口中诵出完整《渡厄符》真言,每一个音节都似雷霆贯耳,虚空震颤。
符光升腾,化作一面巨大的光镜,悬于天际——
镜中景象浮现:玉清殿密室,烛火摇曳。
一位白须道人背对而立,正是三清会三大天师之一的“玄微天师”。
他缓缓转身,手中却握着一枚漆黑鸦羽,轻声道:“影鸦大人,今日又送三百魂灵入幽冥道,愿力已足,‘替身契’可续十年。”
而对面,一道由黑雾凝聚的鸦形人影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慈悲天师……很满意。”
画面戛然而止。
全场死寂。
玄微天师浑身剧颤,猛然跪地,双手抓着自己的道袍,嘶声哭喊:“我……我也被‘渡’过……二十年前,我病重将死,是他救我……可我不知道那是献祭!我不知道啊!!!”
其余长老面如死灰,有人想逃,有人想自裁,有人呆立原地,仿佛灵魂已被抽空。
张宇冷冷环视,目光如刀,划过每一张惊恐的脸。
“我不诛人。”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整座山都在颤抖,“我只诛‘伪’。”
话音落下,灵骸犁缓缓从地底拔出,犁尖滴落一滴黑血,落地即燃,化作一道幽火,顺着地脉蔓延而去。
所过之处,归幽符尽数焚毁,黑雾退散,仿佛千年的污秽正在被清洗。
他转身,欲走。
可就在此刻——
“轰!!!”
一声闷响自三清山最深处的地脉传来,如沉睡巨兽的心跳。
地面裂开,一道幽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夹杂着腐朽的香灰与铁锈般的血雾。
一具尸体缓缓升起,身披天师道袍,面容竟与“慈悲天师”一模一样!
只是,那脸上毫无生机,眼窝深陷,皮肤如蜡,胸口赫然插着半枚残破的“渡厄符”,符上血迹未干,仿佛昨日才被刺入。
黑雾童从棺缝中爬出,瘦小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具尸体,声音细若蚊呐:“那是……替身……真正的天师,早就死了……五十年前,他就被‘渡’成了傀儡,而现在的‘慈悲天师’……是影鸦的化身……”
风起。
卷着香灰与残符,如雪般飘落。
张宇站在废墟中央,握紧灵骸犁的掌心,青筋暴起。
他望着那具尸体,望着那半枚符,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地裂,脑海中闪过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宇儿……别信天上飘的香,要信手里攥的线。”
原来,从一开始,这场劫数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是幽冥道以“渡世”为名,行吞噬之实;是“慈悲天师”以救人为幌,炼万魂为食;是三清会千年道统,早已被蛀空成一座空壳,只等一个外力,将它彻底掀翻。
而现在——他就是那个外力。
“好啊……”张宇低笑一声,笑声中没有怒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那我就去会会那个‘活着的死人’。”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离去。
灵骸犁拖行身后,在玉阶上划出深深的沟壑,每一步,都像是在为这座山,刻下最后一道墓志铭。
风雪,不知何时已悄然逼近。
昆仑墟的方向,乌云压顶,隐约有古钟将鸣,仿佛在迎接一位不该存在的访客。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的醒田村,祖坟前那道深坑依旧未填,阴风卷着香灰残迹,在空中盘旋不散,似在等待什么。
阿黄伏在坟前,耳朵紧贴地面,低伏不动,眼中竟流下两行血泪。
它听见了——
犁破山河的声音,正从远方,一步步,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