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骤暗,乌云如墨,沉沉压下,仿佛整片天空都在屏息凝视。
七根人骨哨桩矗立谷口,森然如祭坛图腾,每根哨口之中嵌着一枚浑浊眼球,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早已溃烂,却仍带着诡异的灵性,齐刷刷转向张宇,像是死者的遗愿在低语。
张宇脚步一顿,影子本能地缩回脚底,金纹微颤,如根须遇火。
识海中,系统警报无声闪烁,却比雷霆更刺骨:
【地脉活性:97%】
【状态判定:非镇压态……为呼吸中】
呼吸?
地脉在呼吸?
他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摸向怀里那朵金边小花。
花瓣早已干枯,可指尖触到的刹那,耳畔竟又响起那走调的童谣——“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声音轻柔,像娘亲在灶台边哼着哄他入睡,又像某种血脉深处的回响,顺着骨髓一路爬升。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幻觉,是记忆的烙印。
是耕魂脉络在回应这片土地的痛。
“地鸣童!”他低喝一声,转身看向岩缝。
那孩子蜷在石隙间,双耳不断渗出血珠,染红了半边脸颊。
他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翻裂,指尖划出一道道扭曲符文,像是在抄录某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律动。
张宇蹲下,伸手欲扶,地鸣童却猛地甩头,避开了他,只用颤抖的手掌在血泊中写下了一个字——
张宇怔住。
不是疯,不是哑,是他在听。
听地底的心跳。
他猛然掏出随身板砖——那块曾砸过黄皮子、镇过笔仙、点化过拖拉机的破砖头,此刻在他掌心滚烫。
他将砖面贴地,耕魂脉络顺着手臂蔓延而出,如根须扎进泥土,瞬间与地底深处某股庞大律动相连。
刹那间,砖面浮现密密麻麻的红点,如心跳图谱,连成一片汹涌的波涛。
但节奏错乱,时快时慢,时断时续,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在疯狂抽搐。
【系统提示:检测到地脉共振异常——非暴动,非苏醒,为……痛觉传导】
“它在疼。”张宇喃喃。
就在这时,地缝深处传来一声嘶哑的冷笑。
焦黑如蛇蜕的影子自裂缝中缓缓升起,裹着浓稠如油的怨气,形体扭曲,半似人半似龙,眼窝空洞,却燃烧着幽蓝火焰。
龙蜕鬼,地脉怨灵,守墓人千年镇压下的残念之首。
“守墓人?”它声音如砂纸磨骨,“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锁匠!只会钉桩、压符、封喉!它本是天行之灵,掌风雷、御云雨,却被你们钉成棺中脊梁,埋在这断脊裂口,日日承受万山之重!”
怨气翻涌,山谷嗡鸣,连那七根人骨哨桩都开始轻微震颤。
张宇却没后退。
他盯着板砖上跳动的纹路,忽然笑了:“你说它想自由?可它现在这状态,不是要挣脱,是要散架了。”
他抬起手,指着砖面:“你看这律动,像不像我娘织布时线断了?梭子卡住,经线崩紧,织机咯吱作响——它不是要暴,是疼得抽筋。”
龙蜕鬼一愣,幽火微晃。
“我不镇它。”张宇声音沉下,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坚定,“我来,是给它顺气的。”
话音未落,他猛然将板砖狠狠拍入地缝!
“轰——!”
一股无形波动自砖面炸开,顺着地脉疾驰而去。
那砖头瞬间被耕魂之力浸透,砖体浮现金纹,如根须蔓延,竟与地底某股古老脉络悄然接续。
刹那间,整片山谷的震颤都为之一缓,仿佛痉挛的肌肉被按住穴位,终于有了片刻舒展。
张宇跪地,双手按砖,额头渗汗。
他能感觉到,那股庞大而痛苦的律动正在试图回应他——不是攻击,是求救。
“你不是怨灵……”他低语,“你是它最后的一口气,对吧?”
龙蜕鬼沉默了。
焦黑的躯体微微颤抖,幽火渐弱,仿佛被戳中了无法言说的真相。
就在这短暂的宁静中,风停了,云不动,连那七枚眼球都凝固在注视之中。
可张宇知道,这平静撑不了多久。
地脉的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而真正的“龙”,还在断脊之下,沉眠未醒。
他缓缓抬头,望向谷内深处。
雾气翻涌,隐约可见一道断裂的山脊横贯天地,像是被巨斧劈开,又似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撑裂。
那里,曾是龙骨埋葬之地,也是守墓人一族千年封印的终点。
他的影子在脚下轻轻颤动,金纹如根须般延伸,与大地共鸣。
忽然——
怀里那朵干枯的金边小花,轻轻震动了一下。
然后,无声无息地,从花瓣缝隙中,飘出一缕极细的笛音。
不成调,却带着某种古老韵律,像是从地底最深处,缓缓升起的……呼唤。
张宇瞳孔微缩。
不,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而那笛音的源头,正从葬龙谷的阴影里,缓缓逼近。
断笛大巫现身了。
他从雾中走来,身形佝偻,却如山压顶。
骨雕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凹陷的眼窝,里面没有光,只有风声呜咽。
他左手握着半截断笛,右手指节发白,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血泥——那是他亲手挖开女儿坟茔时,用指甲刨出来的土。
残笛横唇。
一声尖啸撕裂山谷!
那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大地被剖开胸膛时的惨叫。
空气如玻璃炸裂,七根人骨哨桩齐齐爆裂,嵌在哨口中的浑浊眼球“啪啪”炸开,血浆四溅。
整座葬龙谷剧烈震颤,断裂的龙脊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呻吟,仿佛有巨兽在皮下挣扎欲出。
碎骨浮空,逆雨冲天!
一块块焦黑的龙骨残片从地缝中暴起,旋转飞舞,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刀阵。
地鸣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双耳再度渗血如注,他蜷在地上,嘶声尖叫:“它要醒了!它要撞门了!封印撑不住了!”
张宇却没动。
他闭上了眼,双膝重重跪在焦土之上,仿佛承受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重量。
手指颤抖着解开衣领,从胸口掏出一条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红格子围巾——那是母亲下葬那天,他偷偷藏进棺材又抢回来的遗物。
轻轻覆在板砖上。
风起,围巾无风自动,一角轻轻颤动,竟哼起那首走调的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像是从时光深处飘来的摇篮曲。
【系统轰鸣:检测到‘生之执念’共鸣——启动‘灵骸·龙息’片段!】
刹那间,板砖剧震,黑浆自砖体渗出,如活物般顺地缝流入深渊。
那黑浆不似血,也不似墨,更像是凝固的夜,带着温热与脉动,所过之处,地底的躁动竟开始缓缓平复。
断笛大巫瞳孔骤缩,残笛离唇,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块破砖。
“你……你在做什么?!”他嘶吼,声音像是砂石碾过喉咙,“这不是镇压!这不是封印!你竟敢——唤醒它?!”
“我不是唤醒。”张宇睁开眼,眸中浮现金纹脉络,如根须蔓延,与大地共鸣,“我是顺气。”
话音未落,整座山谷的断骨开始震颤。
不是暴动,不是飞射,而是挪移。
一块块焦黑龙骨自发滑动,旋转,拼接——从脊椎到肋骨,从爪牙到颅骨,竟在虚空中勾勒出一头巨龙的轮廓。
虽无血肉,却气势滔天,仿佛只是沉睡,并未死去。
四面八方,风穿骨孔,响起苍老低语:
“第七代……”那是骨哨老祖的声音,带着千年尘埃的震颤,“你不用镇……你竟想……养它?”
张宇没回答。
他只是抬头,直视断笛大巫,眼神平静得近乎悲悯:“你要它暴,是为了开门救女儿?可她若知道你要踩着整座山的命去换她一个……她会哭。”
大巫浑身一震,面具下的脸扭曲如鬼。
“闭嘴!你懂什么?!我女儿才七岁!她连风筝都没放过一次!她不该死在那场‘净化’里!你们守墓人,一个个道貌岸然,说什么平衡、封印、苍生大义——可谁来救她?!谁来救我女儿?!”
他的声音撕裂,带着千年积怨,震得山谷回响不绝。
张宇却笑了,笑得极轻,极淡。
“我娘说,庄稼长得好,不是压着土,是让土喘得舒服。”他缓缓站起,脚下的影子金纹蔓延,如根须扎入大地,“龙脉不是锁链,是根。你越压,它越痛。你越逼,它越崩。你想开门?门本来就在,只是被恨堵死了。”
他抬手,指向那由断骨拼接而成的龙形轮廓。
黑浆如血脉般在骨架间流淌,最终汇聚于龙心位置,凝成一道古老印记——形如耕犁,纹似脉络,缓缓沉入地底。
龙脊裂口,在众人注视下,竟开始缓缓合拢。
地鸣童耳血止住,缓缓睁开眼,声音轻得像梦呓:“它……睡了。还做了个梦。”
张宇弯腰,拾起那条红格子围巾。
边缘一角,不知何时已被烧焦,像是被无形之火燎过,留下一道焦黑痕迹。
他指尖抚过,心头一颤——这火,不是凡火,是龙息反噬。
就在这时,系统突兀低语,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
【检测到北方祖灯持续燃烧,信号增强。
关联词条更新:‘祖灯燃,则守墓人归’。】
张宇猛地抬头,望向北方。
夜空深处,一道微弱却坚定的金光穿透云层,如星火摇曳,却又永不熄灭。
那是祖灯。
是守墓人血脉的灯塔。
是师父……留给他的归途。
“师父……”他喃喃,声音沙哑,“你是想让我回家?”
风停了,雾未散。
整座葬龙谷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仿佛刚才的天地崩裂只是一场幻梦。
唯有那合拢的龙脊之下,隐隐传来一声悠长的吐纳,像是沉睡的巨兽,在梦中轻轻翻了个身。
清晨,葬龙谷雾气如乳。
张宇蹲在龙脊裂口边,手中握着那块曾点化万物、如今已布满裂痕的板砖。
他低头,将板砖竖起,像犁一样,缓缓划开脚下焦黑的土地。
泥土翻起,带着地底深处的腥气。
地鸣童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动作,满脸不解:“你在……种地?”
张宇没回头,只是轻轻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
“龙气淤堵,得松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