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村的大槐树下,平日里聚满闲聊的村民,此刻却像被无形的网罩住,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村支书拿着村委会的大喇叭刚喊完 “赵老四因涉嫌投毒被刑事拘留”,喇叭线还没来得及收,人群就炸开了锅。
“不可能吧?赵老四不就平时爱计较个山货重量,怎么敢投毒啊?” 卖豆腐的王婶手里的豆腐刀 “哐当” 掉在案板上,眼神里满是惊恐。她上个月还跟赵老四因为一斤香菇的价钱吵过架,现在想想,后背直冒冷汗。
“怎么不敢?你忘了他爹当年跟老王家的事?” 蹲在墙角的老周头磕了磕烟袋锅,声音压低了几分,“我早说他那眼神不对劲,天天进山绕着老王家走,原来憋着坏呢!” 旁边几个老人连连点头,有人想起婚宴当天吃了蘑菇炖肉,现在捂着胸口直后怕:“多亏我只吃了一口,现在想想,那肉里好像有股怪味...”
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恐惧像潮水般蔓延。几个跟赵老四家有过摩擦的村民,悄悄往家走,路过赵家紧闭的院门时,都绕着走 —— 那扇斑驳的木门里,曾藏着半篮致命的毒蘑菇,现在只剩赵老四的妻子张桂英坐在门槛上哭,手里攥着刚从镇上买回来的助眠药,药盒被捏得变了形。
村东头的老王家,红喜字还歪歪扭扭贴在院墙上,却被新挂的白幡衬得格外刺眼。灵堂就设在院子中央,死者王强的黑白照片摆在供桌上,旁边放着他没来得及穿的新皮鞋 —— 那是准备婚宴后带妻子孩子去县城买的。老王坐在灵堂旁的小马扎上,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手里反复摩挲着儿子的照片,眼泪无声地砸在照片边缘。他妻子被扶坐在里屋,刚喝下去的米汤没一会儿就吐了出来,嘴里断断续续喊着 “我的儿”,喊着喊着就晕过去,村里的赤脚医生刚掐完人中,她又睁开眼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原本该是抱孙子的喜事儿,现在... 现在成了送葬的白事...” 王家的亲戚站在院门口,抹着眼泪叹气,“赵老四这一闹,老王家算彻底毁了,他自己家也完了,图啥啊?”
县局的专案组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陆野把案件卷宗整理好,放在档案柜里,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孙建军端着两杯凉透的茶走过来,递给他一杯:“还在想案子?”
“想河口村的那些人。” 陆野接过茶杯,指尖传来凉意,“赵老四的儿子在外地打工,现在还不知道他爹的事;王强的孩子才半岁,以后就没爹了... 一场积怨,毁了两个家庭。”
孙建军靠在窗边,叹了口气:“农村的矛盾就是这样,今天的山货纠纷,明天的宅基地边界,看着小,可没人管,就像田里的草,越长越疯,最后变成毒藤。你还记得我们去村调解室的时候吗?就一张破桌子,墙上的调解记录还是去年的 —— 根本没人真的去管这些‘鸡毛蒜皮’。”
下午的案件总结会,会议室的灯全部打开,却照不散空气中的沉重。周队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案件总结报告,却没急着念,而是先沉默了半分钟:“这个案子,我们破了,但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赵老四的仇怨埋了二十年,期间不是没有调解的机会 ——1998 年纠纷后,2010 年两家因为灌溉渠又吵过一次,2020 年山货权纠纷时村调解室也介入过,但都只是‘和稀泥’,没真正解开他心里的疙瘩。”
他把报告翻到 “基层治理建议” 那页,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查了河口村近五年的矛盾记录,有 37 起是‘父辈恩怨遗留’,28 起是‘资源争夺’,但真正化解的不到 10 起。农村空心化严重,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们守着老宅和地,矛盾没人细管,最后就可能酿成大祸。后续我们要跟乡镇府对接,把‘矛盾台账’建起来,每个村配专职调解员,定期走访,不能再让‘小纠纷’变成‘大悲剧’。”
陆野坐在下面,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心里却想起刚接案子时的场景 —— 他一开始以为是意外误食,若不是系统提示 “毒蘑菇成熟度异常”,若不是妹妹赵晓萌随口说 “农村老人都记仇,有时候能记一辈子”,他可能真的会错过关键线索。科技能提供证据,却不能读懂人心深处的积怨;刑警能破获案件,却无法挽回逝去的生命。
会议结束后,周队特意留下陆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陆,这次你不仅靠系统找到了证据链,更难得的是没放过‘人性细节’—— 你注意到赵老四‘绕路进山’的异常,追问‘梦话里的红喜字’,这才敲开了他的心理防线。刑警光有技术不行,得懂人,懂这些藏在生活里的复杂。”
“我知道了,周队。” 陆野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他走出会议室,掏出手机给赵晓萌发了条信息:“案子结了,不过以后可能要常去农村跑,帮着做矛盾排查。”
很快收到回复:“好啊!我跟你一起去!农村的事,得多听多聊才懂 —— 对了,砂锅粥还没请我呢,可别赖账!”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笑脸表情,陆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走廊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的笔记本上,那页写着 “基层治理,要治‘事’,更要治‘心’” 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他知道,这个案子的结束,其实是另一种开始 —— 不仅是他作为刑警的成长,更是对基层治理的一次警醒:化解仇恨的最好方式,从来不是等待悲剧发生后的追责,而是在怨恨萌芽时,就用细致的关怀和耐心的调解,把它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