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丢脸，低着头没有看他。
她等了几息，男人不发一言，她只当他是默许了，先去净室抹了把脸，才在梳妆台前坐下。
铜镜里映出她秾丽的容颜，她用手细细抚过镜中的眉眼，这是母亲给的容貌。她生来就好看，长姐说过，这是上天的恩赐，既然是上天的恩赐，就应该物尽其用。
长姐的话在她脑海里响起，她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既然做俘虏，就做到底吧。既然要物尽其用，那她便要在这找到自己的用处。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给自己绾发。
铜镜里的她动作极慢，手指在发间摸索着，一股又一股地扭转着，后又拆，又绾，十分艰难。
昨日梳的是灵蛇髻，今日仍想盘灵蛇髻，灵蛇髻显得人利落精神。
可手指动作间，扯动头皮，便十分疼痛。她下意识吃了痛，眼中又起了雾气。
昨日是严嬷嬷为她梳头，在家中是春芽她们，或是长姐……而她，她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
眼泪啪嗒一声砸在梳妆台上，她手忙脚乱地擦，又上手擦，不小心将妆台碰得哐当一声。
妆匣里的珠钗与胭脂水粉撒了一地。
“将军，我、我弄坏了。”她吓得手足无措，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肩膀不停地抽动着，语无伦次，“我、我……”
旁边坐着的萧承一直没出声，只看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哭什么？”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手抚过她的发间，动作干脆利落地给她挽了个紧贴头皮、一丝不乱的低髻。
“这样就行了。”
他放下梳子，端详了一下那个紧实、光滑的发髻，语气平淡：“日后就这么梳。”
青妩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紧绷，眼睛通红，什么也不想说。
这下不像个俘虏了，像嬷嬷。
她忍不住揪了揪发丝，轻声说：“……有点紧。”
男人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镜中的两人，不容置疑道：“不是让你选美。”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食案，“过来用饭。”
青妩不敢再说话，默默地跟了过去。
食案前，萧承将食盒里的托盘端出来，放在她面前，道：“吃。”
青妩垂眸，见桌上摆着几样膳食。
主膳是碧粳米粥、山药鸡汤与蟹黄汤包。那米粥微微泛着点青碧，想来便是宴会上郡主提及的御田碧粳米。
点心有两道，栗粉糕和冰酪樱桃。上次在萧府宴上，她在萧姨母房里尝过，很喜欢。
饮品是红枣桂圆茶。补血安神的。
昨天遇了袭，她心惊胆战，又经过夜里的折腾，已是饥肠辘辘。
然而看着这一桌子膳食，青妩却迟迟不敢下勺。这里头有些东西，若她吃了，一旦传扬出去，轻则引火烧身，重则……便是让季家罪加一等。
她抬眼看向萧承，看见他抱臂坐在一旁，下巴微扬，看着她。
两人目光相触，男人薄唇微张，“想什么呢？”他问她。
青妩摇摇头，不敢言语。
“不想？那就吃。”他道。
那语气不容置喙，青妩拧眉看着他，他这是在逼她，他分明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迟疑地拿起羹勺，她看向眼前的菜肴。每一道都色泽诱人，没有哪一道看起来是让人没有食欲的。
她用羹勺盛了一点米粥，小心地吃了一口。
米粥入口即化，米油充盈、温和清甜，青妩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好吃。
她怔了一瞬，抬头，正对上萧承的眼眸。
“难吃？”男人问。
青妩摇摇头，“……很好吃。”
于是，她把米粥用得干干净净，又小心翼翼地吃了点心和鸡汤。果然……很撑。
男人见她把饭菜吃光，嘴角微勾，道：“吃饱了就干活。”
青妩一边喝汤，一边战战兢兢地问：“干、干活？什么活？”
萧承放下茶盏，拉着她的手将她牵来身旁，抱坐在自己腿上。
青妩双手撑在他的胸前，一动不敢动。
他将手掌覆在她小腹上，那里圆鼓鼓，
“季青妩，本官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救你、喂饱你，耗费我不少心力。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去幽兰堂，把邓老头药柜第三排左起第五个抽屉里的药方，替我‘拿’出来。”
他的掌心温热，她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将功折罪？”
她撑住他的胸膛，有些混乱：“我、我……你府上缺侍卫吗？”
“侍卫不缺，但缺一个像季小姐这般‘胆识过人’的。”
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能办到吗？”
青妩看着他的脸，不禁想：他，在期待什么？
说什么将功折罪，她不是都那样了吗？
她蹙起眉。他这是想将她拉下水？还是想试探她有没有旁的用处？
她垂下眼不再看他，瓮声瓮气道：“去哪里啊？”
“西郊，长芜苑。”萧承道。
“西郊？”
青妩嘴角微微一抽，脸颊仿佛又火辣辣地疼。
她低下头，咬着唇不说话。
萧承一直看着她，见她这模样，柔声道，“怕了？”
倒也不是怕。青妩噘着嘴，小声问：“长芜苑……又在哪里啊？”
他似乎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有船，坐船过去。”
“船？”青妩猛地抬头，眨着大眼睛焦急地告诉他：“那艘船烧毁了！”
她皱着脸，很认真地说：“我完不成你的任务了，那船毁了。”
男人看着她，仿佛耐心很好，“哦？”
青妩无奈地点头，“嗯，真的。”
“烧了？”萧承问。
青妩见他好像不太相信，便道：“真的！那艘船被烧得差不多了！”
男人忽然抱紧她，用下颌摩挲着她的头顶，道：“无碍。”
“什么无碍？”青妩困惑地看他。
他抱紧她，“无碍。我有船。”
“哦……”
青妩小声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