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沉寂后的一声轻唤，竟然能让人如此心潮翻涌。
“九……牧……？”
那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丝，却清晰地穿透了废墟间尚未平息的能量余波，直直敲在我心口。我猛地转头，正对上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眸——清澈，却如同蒙尘的星子，带着初生般的迷茫和万古积淀的沧桑，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眼底交织，最终，缓缓定格在我因惊喜而略显僵硬的脸上。
玄婷……不，此刻或许更应称她为九天玄女？她醒了。真的醒了。
光茧已彻底消散，她虚立在残破的女神雕像前，月白色的裙袂无风自动，周身流淌着温润的光华，与雕像残存的微弱共鸣尚未完全断绝。那张脸，依旧是玄婷的容颜，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我从未见过的、属于远古神只的威严与疏离。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努力拼凑着破碎的记忆碎片，目光扫过我这身狼狈（血迹未干，衣衫褴昔），扫过严阵以待的凌清霜和调息中仍不忘警惕的星澜，最后落回我脸上，那丝迷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探究的熟悉感取代。
“是我。”我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尽量让声音平稳，向前迈了一步，却又怕惊扰到她般停在原地，“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适？”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掠过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这个极其寻常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雅韵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眼望向这片破碎的星墟，破碎的星辰，倾颓的宫殿，流淌的岩浆……她的眼神从陌生，到逐渐泛起涟漪，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这里……是‘归墟神庭’……我……回来了？”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连贯了许多，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
“归墟神庭？”星澜长老强压下伤势，眼中爆发出学者般的热切光芒，“玄女道友，你记起来了？这里真是上古神庭的战场废墟？”
玄女（我决定在心里如此称呼此刻的她）轻轻颔首，目光掠过那些悬浮的遗迹，带着深深的悲悯：“是战场，也是……坟墓。那一战，天倾地覆，万神陨落……我记得那撕裂苍穹的红光，那无尽的‘噬灵’……”她的话语微微一顿，似乎触及了某些极其痛苦的记忆，秀眉紧蹙，周身光华也随之一阵波动。
“噬灵？是指那些散发着红光的异物？”我急忙追问，心灯之力悄然运转，一丝温和的暖意试图传递过去，希望能安抚她激荡的心神。
她感受到我的心灯气息，抬眼深深看了我一下，那眼神似乎穿透了我的躯体，直抵心灯本源。“是‘观测者’的爪牙，以吞噬万物本源为生。它们……是‘源海之暗’的具现。”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久远的词汇，“我的心灯本源……与你如今的这盏灯……同源而异构。你竟能……融合此地的寂灭死气？”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阴差阳错，也算是被逼出来的本事。”我苦笑一声，简略将幽冥死界、往生河、以及为助她复苏闯入此地的经过告知。当提到星瞳为护她光茧而最终消散时，她眼中明显掠过一丝哀伤。
“星语者……最后的传承者吗？为了我……唉……”她轻叹一声，目光望向虚空，仿佛在缅怀那位未曾谋面却为她付出生命的后辈。“待此间事了，若有机会，当寻回其散逸灵识，以报此恩。”
这时，一直沉默戒备的凌清霜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务实：“既然玄女前辈已醒，此地不宜久留。刚才的动静太大，恐怕已惊动更多东西。”她青霜剑微抬，指向远处那些在黑暗中沉默悬浮的遗迹，那里似乎有更多影影绰绰的影子在蠕动，比之前的墟灵更加庞大，气息也更加晦涩。
玄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色凝重起来：“不错。‘噬灵’虽被当年神战重创，但其污染犹在，与神庭残骸结合，孕育出了更多不祥之物。而且……我感觉到，有几股沉睡的意志，正在苏醒。它们……比我刚才暂时驱散的那些残响，要强大得多。”
她话音刚落，我们脚下这片相对完整的广场边缘，一块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宫殿残骸猛地一震，表面覆盖的岩石和尘埃簌簌落下，露出了下方闪烁着幽暗符文的金属结构！一股远比三头巨蜥墟灵强悍数倍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看来，想悄悄溜走是不可能了。”我深吸一口气，生死心灯之力再次提聚，灯焰中灰黑之色涌动，对周围弥漫的死寂能量展现出强烈的渴望。经历了连番恶战和玄女苏醒的冲击，我感觉到心灯对这股力量的驾驭似乎更加得心应手，那缕灰黑火苗壮大了不少，与白金光焰的融合也更趋和谐。
玄女轻轻一步，便已来到我身侧，与我并肩。她身上散发出的月白神光与我的心灯光晕相互交融，非但没有排斥，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让周围令人窒息的凋零气息都淡薄了几分。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那万古的沧桑感稍稍褪去，多了几分属于“玄婷”的决绝：“我的力量尚未恢复万一，但助你应敌，尚可。这‘归墟神庭’于我而言，既是伤心地，却也残留着部分……权能。”
她伸出纤纤玉指，凌空虚点。刹那间，广场地面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光芒流转，迅速在我们周围勾勒出一道道复杂的屏障，散发出稳固空间的力量。同时，远处那座残破的女神雕像，其仅存的半身也微微震动，散发出道道涟漪般的波动，干扰着那正在苏醒的庞大存在。
“清霜，护住星澜长老侧翼！玄女，我们联手！”我低喝一声，心中战意升腾。有玄女在身边，尽管她状态未复，但那种源自同源力量的支撑感，让我信心倍增。
凌清霜毫不犹豫地退至星澜身旁，剑尖遥指前方，冰寒剑气凝聚不散。星澜也强行压下伤势，双手掐诀，点点星辉如同萤火，萦绕四周，虽微弱却坚韧，构筑起最后一道神魂防线。
轰隆！
那宫殿残骸彻底挣脱了束缚，一个庞大无比的阴影从中缓缓升起！那并非具体的生物形态，而更像是一团凝聚了无数怨念与毁灭意志的黑暗星云！星云中心，无数颗赤红的眼瞳骤然睁开，密密麻麻，齐齐锁定了我们！一股冰冷、混乱、足以侵蚀神魂的恐怖意念，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向我们识海！
“是‘噬灵怨巢’！”玄女声音一沉，“它吞噬了太多陨落神只的残魂与不甘，已成气候！小心它的精神侵蚀和……空间扭曲！”
话音未落，那黑暗星云猛地旋转起来，中心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传来无可抗拒的吸力，不仅拉扯我们的身体，连周围的光线和空间都开始扭曲、变形！同时，那无数赤红眼瞳同时射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精神射线，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守神！”我大喝一声，生死心灯光芒暴涨，白金光晕主要护持众人神魂，而那股灰黑死火则逆卷而上，主动迎向那些精神射线！令人惊异的是，心灯死火与那暗红射线接触，竟再次展现出吞噬同化的特性，将其中蕴含的负面精神和毁灭能量不断瓦解、吸收！虽然压力巨大，但我能感觉到心灯的力量在对抗中反而隐隐增长！
玄女同时出手，她双手结印，口中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音节。广场地面的符文屏障光华大盛，硬生生顶住了空间漩涡的吸力。同时，她引动雕像残留的波动，化作一道道月华锁链，如同灵蛇般射向黑暗星云，试图束缚其行动！
“攻击它的核心！那些赤眼之中，有一颗是它的本源所在！”玄女急声道，她的感知显然远超我们。
但星云体积庞大，赤眼无数，且位置不断变换，如何精准定位？
就在这时，我福至心灵，将心神完全沉入心灯，引导那缕灰黑火苗，将刚才吞噬的精神射线能量快速解析、转化！一瞬间，我的“视觉”仿佛发生了蜕变，不再是肉眼所见，而是直接“看”到了能量流动的本质！在那片混乱黑暗的星云能量流中，一颗格外深邃、能量波动也最为隐晦的赤红眼瞳，如同灯塔般显现在我的感知中！
“找到了！左上区域，那颗能量内敛的！”我厉声喝道，同时将心灯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双臂，一柄凝练到极致、边缘炽白、核心幽暗的光暗长枪在我手中瞬间成型！长枪之上，生死法则流转，散发出洞穿虚空的锐利气息！
玄女反应极快，几乎在我出声的同时，她操控的月华锁链方向一变，如同无数道电光，猛地缠绕向我指出的那颗赤眼所在区域，强行限制其移动！
“来吧！”
我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凝聚了我当前最强力量的光暗长枪，狠狠投掷而出！
长枪撕裂扭曲的空间，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留下一道短暂的黑暗轨迹！它无视了星云外围的能量护盾，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片被月华锁链暂时禁锢的区域，直刺那颗作为核心的赤红眼瞳！
噗嗤！
一声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传来！
那颗赤眼猛地爆裂开来，迸射出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痛苦与疯狂的灵魂尖啸！整个黑暗星云随之剧烈扭曲、收缩，仿佛失去了核心支撑，吸力和精神射线攻击瞬间大减！
“有效！”凌清霜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然而，那“噬灵怨巢”并未立刻崩溃。受损的核心处，浓郁的黑暗能量疯狂涌动，试图重新凝聚！而且，因为它受创，反而激起了更深的凶性，整个星云开始向内压缩，散发出更加危险的自毁气息！
“它要自爆！快退！”玄女脸色微变，拉住我的手臂，同时催动地面符文，试图将我们传送出这片区域。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我们身后，那座一直沉默的残破女神雕像，其心口位置（原本玄婷光茧悬浮之处），突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纯净无比、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创造气息的璀璨流光，如同沉睡万古后终于苏醒的种子，猛地从裂缝中喷射而出，精准地没入了那试图自爆的黑暗星云核心！
这突如其来的生机之力，与怨巢纯粹的毁灭能量形成了极致的对立！
没有爆炸，只有一种更根本的、法则层面的湮灭！
黑暗星云在那道生机流光的冲击下，如同冰雪遇烈阳，无声无息地迅速消融、瓦解！连同那恐怖的自毁气息，也一同被净化、抹除！
不过眨眼之间，那足以让我们全军覆没的“噬灵怨巢”，竟然……就这么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相对干净、却依旧死寂的虚空。
我们都愣住了，包括玄女在内。她怔怔地看向雕像心口那道正在缓缓弥合的裂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了然的悲戚。
“那是……神庭最后的本源生机……是‘她’……留给这片废墟……也是留给我……最后的庇护吗？”玄女喃喃自语，眼角似乎有晶莹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心中巨震。难道这座雕像，不仅仅是雕像，而是玄女前世本体的一部分？或者说，是那位陨落古神刻意保留的一线生机？这道生机，在感应到玄女（转世身）面临致命威胁时，被自主激发了？
这归墟神庭，隐藏的秘密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危机暂时解除，但气氛并未轻松。远处，那些被惊动的影子似乎因为这边的变故而暂时蛰伏，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感并未减少。
玄女收回目光，看向我们，眼神已恢复清明与坚定：“此地不可久留。‘本源生机’的波动，可能会引来更可怕的存在。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归墟’。”
“如何离开？”我问道，“我们来时的漩涡通道恐怕早已不稳定。”
玄女抬手指向神庭废墟的最深处，那里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连破碎的星辰之光都无法照亮：“那里，是‘归墟之眼’，也是通往其他界域的……不稳定裂隙之一。当年大战，打穿了太多界壁。其中一道，或许能通往……‘人间’。”
人间？我的心猛地一跳！能回去了？
但玄女接下来的话给我们浇了一盆冷水：“但裂隙另一端通向何处，充满未知。而且，‘归墟之眼’附近，是当年战斗最惨烈之地，残留的禁忌力量和沉眠的古老存在……更多。”
前路未卜，后有隐忧。但我们没有选择。
“走吧。”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和疲惫，目光扫过玄女、凌清霜和星澜，“无论如何，总比困死在这里强。”
玄女点头，她挥手间，洒落一片月华，笼罩住我们。在这光芒中，我们身上的伤势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连消耗的力量也恢复了些许。虽然远未到痊愈，但已是雪中送炭。
我们四人，结成简单的阵型，由玄女指引方向，我负责正面警戒，凌清霜断后，星澜居中策应，朝着那片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归墟之眼”，小心翼翼地前进。
脚下的黑曜石道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虚空中的破碎阶梯和断裂的桥梁。周围开始出现更多奇诡的景象：被冻结在时空碎片中的神魔战斗场景；漂浮的、仍在滴落金色神血的巨大残肢；甚至还有一些被奇异力场包裹、保存相对完整的宫殿碎片，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光影闪动，引人遐想，却无人敢轻易靠近。
玄女不时指出某些区域的危险，比如那些看似平静、实则能吞噬一切的空间褶皱，或者那些散发着甜美香气、却能腐蚀神魂的诡异植物。她的存在，成了我们在这片死亡绝地中唯一的“活地图”。
随着深入，我感觉到心灯对周围环境中那股精纯死寂能量的吸收效率越来越高，灯焰中心的灰黑色愈发深邃凝练。同时，与玄女并肩而行，她身上那同源而更加古老浩瀚的气息，也不断刺激着心灯的成长。我隐隐感觉到，生死心灯的境界，似乎又到了某个突破的临界点。
就在我们穿越一片由巨大骨骼形成的峡谷时，前方带路的玄女突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凝重地望向前方峡谷的出口。
“怎么了？”我低声问，心灯之力瞬间提起。
玄女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感觉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像是……故人，但……已被彻底污染。”
她话音未落，一道漆黑如墨、却缠绕着道道神圣金光的锁链，如同毒龙般，悄无声息地从峡谷出口外的黑暗中电射而出，目标直指——玄女！
那锁链的气息，神圣与邪恶交织，充满了极致的矛盾与危险！
玄女瞳孔骤缩，失声低呼：“缚神索？！怎么会……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