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霞平时从不露面,一旦出现,必是大事关头。
高育良这辈子只见过她两次。
一次是她从汉东大学转入政界,另一次是他进入省韦常委会。
两次都是她亲自传话。
现在回想起来,仍觉恍若隔世。
要知道,赵瑞霞比祁同伟还年轻,足见其手段与分量。
见祁同伟停顿,高育良催促道:
“别绕弯子,赶紧说。”
祁同伟尴尬一笑,继续道:
“那天我刚下飞机,是赵瑞霞和省公安厅厅长一起接的。
我当时并不知她的身份。
就在接到中央证法委命令的前一晚,
她深夜来我酒店,要我立刻返回。
还直接把涉案的九个人交给我处理,我没答应。
第二天,武警机动总队就送来了任命书。
对了,临走前负责交接的武警领导还告诉我,让我一周后去一趟京城。
目前就这些,但我始终想不通,赵瑞霞掺和进来到底图什么,看不透。”
可听到这里,高育良却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一回,赵立春恐怕是真的要倒台了。
虽然他还不清楚赵瑞霞和缅北之间的具体牵连有多深,
但他知道,两者之间确有联系。
至于后续如何发展,全看京城那边的态度。
从祁同伟所说的细节来看,中央早已盯上了这边。
尽管赵立春反应迅速,试图让祁同伟尽快脱身,
但有一点极其耐人寻味——
赵立春竟然提前知道了中央证法委的行动。
这一点让高育良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虽说他对这位老书籍一直心存敬畏,
可这样的操作,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这种层级的部署,谁敢轻易插手?
可赵立春却毫不犹豫地出手干预,
这份胆识与魄力,令高育良难以企及。
突然间,高育良心头一紧,
警惕地盯着祁同伟,略带疑虑地问:
“我说同伟,赵瑞霞夜里找你,你们……没发生什么事吧?”
省韦,沙瑞金办公室。
白秘书轻轻推门进来,低声汇报:
“沙书籍,证法委书籍祁同伟请求前来汇报工作,
是否调整安排,接待祁书籍?”
“同伟来了?快请进!
坐,别拘束。”沙瑞金看着眼前的祁同伟,心中五味杂陈。
没办法,局势如此,也只能顺势而为。
如今的祁同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角色。
他是全国皆知的风云人物,“万里追凶”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
别说在汉东,就算放眼全国,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典型。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老陈家院子外见到祁同伟的情景。
那时如果他能直接走出来,当场质询几句,
或许今天的局面会完全不同。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上次他在这间屋子里倾尽演技,
也没能拉回祁同伟的心意,这次更不可能了。
祁同伟这次回来,气势上完全不一样了。
他原本还盘算着,对方可能会摆架子,自己正好借机立一立威。
可没想到,祁同伟一进门就主动汇报情况,态度端正得让人意外。
这倒让沙瑞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更没想到的是,祁同伟刚踏进办公室,待遇竟和高育良来时差不多了。
“感谢沙书籍体恤,这几天确实有点撑不住,我也不客气了,还请您多包涵。”
虽然昨晚高育良走得很早,祁同伟也好好睡了一觉,但眼下却显得格外疲惫,比刚回国那会儿还要憔悴。
沙瑞金看了心里直犯嘀咕——这不像是装的。
要知道,祁同伟正当壮年,身体素质一向远超常人。
他自己也常翻干部体检报告,清楚得很:祁同伟的心肺功能、耐力指标,连许多年轻人都比不上。
可眼前这副模样,实在不像话。
他忍不住问:“同伟,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祁同伟苦笑了一下,没急着回答。
当初在缅北那片地方,脑子里只有一根弦绷着,整日处在紧绷状态,反而感觉不到累。
可一回到家里,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精神一下子垮了下来。
要不是早上梁璐反复喊他,他恐怕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本来他也打算干脆歇一天,改天再来汇报,可梁璐一句“你最近状态不对”,让他意识到——这时候示弱,或许反而是机会。
现在的祁同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莽撞的愣头青,心思沉稳了许多。
“沙书籍,您可能不了解那种感觉。
这次带队的是两个武警支队,虽说以前在汉东也指挥过部队,我以为轻车熟路。
可那是境外行动啊,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作战方案虽然是现成的,不用我亲自拟,但环境陌生,压力太大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出岔子。
可在外头又不能露怯,您也知道,带兵打仗,文职出身的人很难适应那种氛围。”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那时候,人命变得很轻。
路边横七竖八都是反抗军的尸体,一开始还能忍,看多了真的反胃。
说来不怕您笑话,好几次我都想吐。
可为了不丢汉东的脸面,只能咬牙挺着。
在那边的时候,神经一直亢奋,两天两夜没合眼,居然也不觉得困,饭量还特别大。”
“可一回来,洗完澡躺到自家床上,整个人就像塌了一样。
不是生病,就是累到极点的那种虚脱,怎么都醒不来。
今早要不是惦记着向您当面汇报,我真不会来上班——根本起不来。
还是我爱人使劲把我叫醒,我才勉强过来。
平时我不用车接送,今天实在是怕路上出状况,才让司机送了一程。”
沙瑞金听完,心头一震。
整个汉东,要说谁能真正调动军队,除了军区领导,也就祁同伟最有这个分量。
听他这么一说,沙瑞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长辈讲抗战的事。
那些叔伯们上战场前吓得腿抖,枪声一响反倒豁出去了,拼了命往前冲。
陈岩石他们那个班,几乎全牺牲在冲锋的路上。
他名义上的父亲沙振江,也是那样走的。
此刻听着祁同伟讲述,沙瑞金心中涌上一阵复杂情绪,既有敬意,也有感慨。
“既然身子扛不住,就别硬撑了。
迟一两天没关系,事情又不会跑掉。
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休息。
以后汉东还有很多事要靠你,不能把自己累垮了。
年纪是不大,可也不能这么熬。
身子骨要是坏了,将来怎么办?”
这话出自真心,语气温和,带着长辈般的关切。
换作从前,祁同伟听了准得感动不已。
可如今的他,早已学会了在温情背后,看更深的东西。
祁同伟早已麻木,甚至能反过来给对方上一课。
这就是历练的结果,也是体制里的宿命。
听罢这番话,祁同伟脸上露出诚恳的神色,
随即转向沙瑞金说道:
“沙书籍,其实我原本也这么打算的。
但现在形势确实紧张。
这次案子性质太严重了。
我已经跟陈海交代过,必须顶格处理——
九个泰国籍嫌犯,一律判死刑,执行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