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烽烟连村郭,兵甲聚山乡
仓储洞的石门被晨光镀成暖金色时,李明远正蹲在新翻的土地上,看着王二柱用仅剩的一条腿蹬着锄头。锄头起落间,带着新土气息的风卷过田埂,把远处传来的鸡鸣犬吠都揉得软了些。
“李连长,”王二柱拄着锄头直起身,额角的汗珠滚进眼角,“张连长临走时说的‘联村’,咱真要干?”
李明远指尖捏着颗饱满的麦粒,麦粒在阳光下泛着瓷白的光:“干。光守着咱这山坳不行,得让周边村子都拧成一股绳。你想啊,鬼子下次来,保不齐就往邻村去,到时候火还是会烧到咱这儿。”
他这话不是凭空说的。昨天去王家村送补种的麦种时,村长王老汉攥着他的手直发抖——村里的壮丁被鬼子抓去修炮楼了,剩下的老弱妇孺守着空荡荡的打谷场,连夜里都不敢点灯。
“那咱先从哪个村下手?”英子抱着捆刚编好的草绳走过来,绳结打得又紧又匀,是她跟张婶学的新手艺。
“先去李家坳。”李明远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李家坳挨着黑风口,鬼子常从那儿过,他们比谁都清楚联合的好处。”
吃过早饭,李明远带着小周和三个战士往李家坳去。刚出山口,就见道上有赶车的老乡往这边跑,车轱辘碾着石子路“哐当”响,车斗里的麻袋颠得直跳。
“李连长!可算着你了!”赶车的是李家坳的李老四,他脸上沾着泥,嗓门比车轱辘还响,“俺们村的谷仓被鬼子翻了个底朝天,再不搭把手,秋收的粮就得全给抢光!”
李明远心里一紧:“人没事吧?”
“人倒没伤着,就是吓破了胆。”李老四抹了把脸,“俺爹让俺来求你,能不能派几个弟兄去村里教教咋打鬼子,哪怕是教教咋埋‘土地雷’也行啊!”
这倒省了说客的功夫。李明远让小周回去报信,叫老郑带十个精壮的战士,扛着二十颗土制炸弹过来,自己则跟着李老四往李家坳赶。
李家坳的村口老槐树下,已经围了二十多个汉子,手里攥着镰刀、铁叉,还有两把锈迹斑斑的鸟铳。见李明远来了,众人“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李连长,鬼子上回抢走了三车苞米,再抢就真要饿肚子了!”
“俺们想跟你们学打枪,学埋炸弹,哪怕学几招拳脚也行啊!”
“只要能守住粮食,俺们愿意出人出粮,跟你们干!”
李明远跳上块碾盘,抬手往下压了压:“要学本事可以,但得守规矩。第一,听指挥,不能瞎打;第二,各家出点粮食当军粮,咱得让教本事的弟兄们吃饱;第三,学会了,不光要守自己村,邻村有难也得搭把手——同意的,站出来!”
话音刚落,二十多个汉子齐刷刷往前迈了一步,脚下的尘土都被震得跳起来。最前面的是个红脸膛的后生,叫李虎,是村里的猎户,手里那杆鸟铳擦得锃亮:“李连长,俺们信你!去年你救过俺叔,这份情记着呢!”
正说着,老郑带着战士们到了。二十颗土制炸弹往地上一放,黑黝黝的陶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看得李家坳的汉子们眼睛直发亮。
“先教埋雷。”李明远指着村口那条路,“鬼子来抢粮,肯定走这条路。这种土炸弹埋在路两边,引线接在石头底下,人一踩石头,‘轰隆’就炸。”
老郑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图:“看见没?这是绊发式,这是压发式。绊发的适合拉在草丛里,人一绊线就炸;压发的得埋深点,车马碾过去才响。”
李虎第一个凑上来学,他手指粗得像胡萝卜,捏着引线却学得极认真。试埋第一个绊发雷时,他手一抖,差点把引线拽断,老郑眼疾手快按住他的手:“别急,线要松不紧,太紧了风一吹就炸,太松了绊不着人。”
一上午下来,李家坳的汉子们居然都学会了埋雷。李虎埋的压发雷,连老郑都点头:“这位置选得好,正好在车辙印上,鬼子的马车准得从这儿过。”
中午在李老四家吃饭,玉米饼子就着腌萝卜,吃得满嘴生津。李老四的爹,个干瘦的老头,突然往李明远面前一跪:“李连长,俺们村想加入你们!以后李家坳的人,听你调遣!”
李明远赶紧把老人扶起来:“不是加入,是联合。咱成立个‘联防队’,各村出人,轮流训练,谁家有难,大伙一起上。”
老人眼睛一亮:“联防队?好!这名儿好!俺这就去喊王家村、赵家沟的人来,让他们也入队!”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三天后,王家村、赵家沟、甚至十里外的石佛镇都派人来了。石佛镇的镇长是个读过书的先生,姓周,戴着副断了腿的眼镜,说话文绉绉的:“李连长,古人云‘唇亡齿寒’,石佛镇愿出五十石粮食,二十个壮丁,只求联防队能护着镇上的药铺——那是方圆十里唯一的药铺。”
李明远让英子清点各村送来的粮食和壮丁:李家坳出了三十人,十石粮;王家村二十人,八石粮;赵家沟最穷,除了十五人,五石粮还掺着半石红薯干;石佛镇最阔绰,二十人,五十石粮,还捐了两箱药膏。
“壮丁编三个队,”李明远在祠堂的黑板上画着图,“一队跟老郑学埋雷,二队跟小周练枪法,三队跟王二柱学近身格斗——别看王二柱少条腿,他打熬出来的力气,三个后生近不了身。”
王二柱脸一红,拄着拐杖往黑板前凑:“俺只会几招庄稼把式,哪敢当‘教’……”
“就你合适。”李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弟兄们大多是庄稼汉,你那套‘锄头劈、扁担扫’的功夫,他们一看就懂。”
祠堂外的空地上,已经竖起了靶子——用稻草扎的人形,胸口画着红圈。小周正教石佛镇的后生们握枪,那些后生大多是药铺的伙计、镇上的学徒,握枪的手直抖,小周气得抢过枪:“端平!枪杆要像扁担一样直,不然子弹会飞!”
另一边,王二柱正教着用扁担格斗。他单腿站在石墩上,手里拄着根扁担,演示着如何借力打力:“看见没?他推你左肩,你就势把扁担往他右膝底下送,他准得跪!”
李虎学得最凶,他把鸟铳往边上一扔,抢过根扁担就跟人对练,没几下就把赵家沟的一个后生扫倒在地,惹得众人哄笑。
傍晚收操时,周镇长提着个布包来见李明远。布包里是二十副护腕,粗布缝的,里面塞着棉絮:“给弟兄们护着点手腕,练枪磨得疼。”他还递过来张纸条,“这是周边村子的分布图,标了谁家有铁匠铺,谁家能做担架,谁家存着硝石硫磺——都是能打仗用的。”
李明远接过地图,指尖抚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村名:“周先生,多谢了。”
“该谢你才是。”周镇长推了推眼镜,“以前各村各扫门前雪,鬼子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抢。现在不一样了,联防队一立,就像把散沙攥成了拳头。”
这话不假。接下来的半个月,联防队像模像样地运转起来。各村轮流送粮,壮丁们轮着训练,连妇女们都组织起来,缝补衣服、晾晒草药、照看伤员。英子带着几个姑娘,把周镇长给的护腕又加了层厚布,说要“让弟兄们攥枪更稳”。
这天,李虎急匆匆跑进祠堂,手里举着支箭——箭杆上绑着张字条,是王家村送来的:“鬼子在黑风口建了炮楼,怕是要长期驻守。”
李明远展开字条,眉头拧成了疙瘩。黑风口是通往山外的要道,建了炮楼,就等于卡住了联防队的喉咙。
“召集各队队长!”他对小周说,“今晚开个会,商量着怎么端了那炮楼。”
祠堂外的夕阳正往下沉,把联防队训练的影子拉得老长。那些稻草靶子被打得千疮百孔,却依旧立在那儿,像一个个不肯弯腰的哨兵。李明远看着那些在暮色里收枪回营的壮丁,看着他们脸上的泥汗和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联防队已经不只是“联合”,更像一支真正的队伍了。
扩张不是占地盘,是把一个个怕鬼子的村子,变成敢跟鬼子叫板的堡垒。而他手里的这支队伍,就从这些堡垒里,一点点长出血肉,生出筋骨。
黑风口的炮楼,就是他们要啃的第一块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