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星:化整为零布烽烟
一、祠堂夜议
秋夜的祠堂里,油灯将二十多个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剪影。长条木桌上摊着张泛黄的地图,县城的位置被朱砂圈了三道,周边十二个村镇用墨点标记,恰似围绕着圆心的星子。
李明远的手指划过县城轮廓,停在标注“炮楼”的黑三角上,指腹碾过粗糙的纸面:“城里驻着一个小队的鬼子,三个伪军中队,光炮楼就有七座。咱们手里这点家当——步枪不足百支,子弹凑不齐千发,连像样的炸药都没有——硬冲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三排长赵铁山“啪”地拍了下桌子,粗瓷碗里的水晃出半盏:“那咱就眼睁睁看着鬼子在城里征粮抓人?上周刚听说,王家庄又被拉走五个壮丁,说是去修炮楼,多半是有去无回。”
“谁说要眼睁睁看着?”李明远从墙角拖过个破旧的陶罐,倒出里面的东西——不是粮食,是十几个用桑皮纸包好的小包,“这里是十二份《乡约》,每包一份。从明天起,咱这百十来号人拆成十二个小队,每队八九个人,揣着这个往周边村镇扎。”
他拿起一份《乡约》念道:“一、帮百姓挑水劈柴,不拿一针一线;二、教娃娃识字,教妇女纺线;三、遇鬼子抢粮,先护人再护粮;四、见伪军欺压百姓,悄悄记下,攒着账……”
“就凭这个?”二排长周桂兰皱着眉,她衣襟上还别着给伤员包扎用的布条,“鬼子的刺刀不认这些字。”
“刺刀认骨头,”李明远把《乡约》折成巴掌大的方块,塞进粗布口袋,“咱先在百姓心里扎根,让他们知道,咱不是来打仗的,是来跟他们过日子的。等十二个村镇都成了咱的地盘,县城就是瓮里的鳖。”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像有人在叩门。祠堂里没人再说话,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众人眼里跳动——那火苗里,有赵铁山磨得锃亮的柴刀,有周桂兰药箱里的草药,还有十几个年轻人攥紧的拳头。
二、十二路星火
柳树屯的“货郎担”
赵铁山的小队挑着货郎担进了柳树屯,担子里摆着些针线、火柴,底层却藏着五支拆开的步枪。第一天就遇上鬼子“清乡”,他赶紧让弟兄们把枪零件塞进货箱夹层,自己摇着拨浪鼓跟在鬼子屁股后面:“太君买火镰不?钢口好,能劈柴!”
夜里,他们借住在村西头的破庙里,赵铁山带着人帮张老汉修漏雨的屋顶,周桂兰的妹妹周桂香给李家婶子的孙子治烫伤。三五天后,货郎担成了“救命担”——谁家缺盐了,赵铁山悄悄塞一小包;谁被伪军打了,周桂香的草药一敷就好。
一个月后,张老汉把藏在炕洞里的两杆老土炮翻出来:“铁山兄弟,这玩意儿打鸟不行,打鬼子够劲不?”
黑风口的“烧炭人”
四排长马老根带着人钻进黑风口的林子,搭了个炭窑。他们白天烧炭,晚上就着炭火给猎户修猎枪。有次鬼子进山搜捕“可疑分子”,猎户们扛着猎枪围着炭窑喊:“这是俺们雇的烧炭的,你们要抓,先过俺们这关!”
马老根的炭窑越烧越旺,烧出的炭一半送百姓,一半偷偷运给根据地。三个月后,黑风口的猎户们自发组织了“护林队”,二十多杆猎枪在林子里巡逻,鬼子的巡逻队再也不敢深入半步。
杏花村的“识字班”
周桂兰带着四个女兵在杏花村办起识字班,祠堂的供桌成了课桌,孩子们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写字。有天鬼子小队长带着伪军来“检查”,周桂兰让孩子们背刚学的《三字经》,自己则给小队长的儿子治咳嗽——那孩子被鬼子强拉来当“人质”,咳得直不起腰。
“先生的药比城里的好。”小队长的婆娘悄悄塞给周桂兰一块布料,“下次来,给你带双布鞋。”后来,正是这婆娘偷偷报信,让识字班躲过了鬼子的突袭。
河湾村的“摆渡人”
五排长水生的小队在河湾村撑船,船头挂着“摆渡不要钱”的木牌。他们把鬼子运粮的船帮凿出细缝,让粮食在水里泡成浆糊;又教村民扎木筏,说是“防洪水”,实则练水上功夫。
有次伪军来抢船,全村人划着木筏围住他们,水生站在船头喊:“这河是咱的命根子,谁敢动,就把谁沉底!”伪军看着满河的木筏和村民手里的鱼叉,灰溜溜地走了。
三、扎根的智慧
藏枪
各村镇的“藏枪术”花样百出:柳树屯的货郎担夹层能藏步枪零件,黑风口的炭窑砖缝里塞着手榴弹,杏花村的炕洞里藏着子弹,河湾村的船底暗格能放两挺机枪。周桂兰的药箱最绝,药膏盒子里挖个洞,正好放得下一支勃朗宁。
攒人
赵铁山在柳树屯帮人修农具,顺带教年轻人练劈柴的力气——实则是练刺杀;马老根的炭窑招了十几个“烧炭工”,全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白天烧炭,晚上练枪法;水生的摆渡队里,七个撑船的都是被鬼子逼得家破人亡的渔民,水里功夫比鬼子的汽艇还灵活。
联村
各村镇悄悄建了“消息树”:柳树屯的老槐树一倒,说明鬼子从东边来;黑风口的烟筒冒黑烟,是伪军要进山;河湾村的摆渡船挂起红灯笼,代表鬼子运粮队出发了。一个村子有动静,半天内十二个村镇全知道。
有次鬼子从县城调了一个小队去“清剿”杏花村,消息树倒了五棵,等鬼子走到半路,黑风口的“烧炭工”从山上滚石头,河湾村的“摆渡人”在河里凿沉了他们的给养船,最后只剩三个鬼子灰溜溜地跑回县城。
四、烽烟渐起
半年后的腊月初,李明远收到十二个小队的回信,不是笔墨写的,是各村镇的“暗号”:
- 柳树屯送来一串红辣椒,每颗辣椒蒂上都系着黑线——代表他们攒了十二杆枪,二十个能打的汉子。
- 黑风口托人捎来块烧焦的木炭,上面刻着“五”——五个伪军小队暗地里投了诚,愿意里应外合。
- 杏花村的孩子们送来十二只纸船,每只船上都站着个纸人——十二户人家的后生愿意参军。
- 河湾村的冰洞里藏着封信,水生用炭笔写着:“河上能走冰船了,载三十人没问题。”
李明远把这些“回信”摆在祠堂的供桌上,红辣椒、焦木炭、纸船、冰洞里的信……像一串星星落在桌上。他对刚赶来的赵铁山说:“你带的队攒了多少粮?”
“够三百人吃三个月,”赵铁山拍着胸脯,“各村把秋粮都藏在咱挖的地窖里,鬼子征粮只能征到糠皮。”
周桂兰掀开药箱,里面不是药膏,是张地图:“县城周边的井里都下了药——不是毒药,是巴豆,鬼子喝了就得跑茅房。”
“该添柴了。”李明远往火塘里添了块大木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满墙的人影都在晃,“通知各小队,正月十五闹元宵时,给县城里的鬼子送份‘厚礼’。”
五、遍地星火
腊月二十四,赶集的日子。柳树屯的货郎担进了县城,赵铁山摇着拨浪鼓走过鬼子炮楼,担子底下的夹层里,是十二包用猪油纸包好的火药——黑风口的炭窑烧出来的,威力比鬼子的炸药还猛。
周桂兰带着识字班的孩子们去县城“拜年”,孩子们手里的灯笼看着喜庆,灯笼骨却是用铁条做的,能当短棍;灯笼油里掺了煤油,一点就着。
水生的冰船在护城河上凿了个洞,十几个“渔夫”潜进城里,他们腰里的鱼叉磨得比刺刀还锋利。马老根的“烧炭工”推着炭车进了城,炭堆里埋着二十把柴刀——都是赵铁山亲手打的,砍树能劈成两半,砍鬼子脖子更利索。
除夕夜里,县城的鬼子正在喝酒,突然听见城外此起彼伏的锣声。先是东门外的粮仓着了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再是西城门的伪军岗哨被人敲了闷棍,岗楼顶上插了面红布旗;最后连鬼子司令部的电话线都被人剪了,听筒里只剩“滋滋”的杂音。
鬼子小队长带着人冲出司令部,却被满街跑的孩子拦住——孩子们举着点燃的灯笼,见了鬼子就往他们身上扔。灯笼炸开的火苗燎着了鬼子的军装,也照亮了墙上用炭写的字:“十二村百姓,讨血债来了!”
这夜,县城周边的十二个村镇,家家屋顶都亮着灯。柳树屯的张老汉带着人往县城方向赶,手里的土炮上绑着红绸子;杏花村的妇女们煮了一锅锅姜汤,等着给“自家娃”暖身子;河湾村的冰船在护城河上来回穿梭,接送着伤员和弹药。
李明远站在祠堂门口,看着县城方向的火光,又望向远处的星空。那十二颗代表村镇的墨点,此刻都成了跳动的火苗,而火苗连成一片,终会烧透黑夜。他知道,不用多久,那座被鬼子盘踞的县城,就会飘起属于百姓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