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取回李明留下的证据,路远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如同怀抱一颗定时炸弹。他将笔记本和U盘里的内容仔细研读、备份,并将其藏在一个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他让赵干以匿名方式,在远离市区的银行租了一个保险箱,将原始证据存入,自己只保留加密的电子副本。
处理完证据,他必须面对更迫在眉睫的问题:内奸的嫌疑,以及如何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继续推进工作。秘书王斌的存在,如同一根刺,扎在路远身边。他不能打草惊蛇,但又必须确认其忠诚度,并设法规避风险。
周一上班,路远表现得一切如常,甚至对王斌的态度比以往更显温和,交代他处理一些不甚紧要的日常事务。暗地里,他却开始实施一个简单的测试。他故意向王斌透露了一个半真半假的信息:他“打算”在本周三下午,轻车简从去市国资委,再次“深入了解”纺织厂改制的细节,特别是与鼎盛实业谈判的具体过程。
果然,周二下午,路远就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异样。先是国资委主任打电话过来,语气有些紧张地询问路市长周三下午过去是否需要他们准备什么特别的汇报材料,话里话外透着打探的意味。紧接着,副市长陈海洋也看似无意地路过他办公室,闲聊中提了一句:“路市长对国企改制真是上心啊,明天又要去国资委?需要我陪同吗?”
路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回应陈海洋:“只是初步想法,还没最终定。就算去,也是先听听情况,不劳陈市长大驾了。” 他注意到,当他这样说时,站在一旁整理文件的王斌,整理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测试的结果几乎可以肯定,王斌确实有问题,而且很可能与陈海洋,乃至其背后的势力有所勾连。路远感到一阵心寒,也更加警惕。他立刻取消了周三下午并不存在的国资委之行,并决定,今后所有敏感的行动和信息,都必须彻底绕过王斌。
就在路远为内奸问题烦心时,市长孙浩的态度也让他感到有些琢磨不透。
按照惯例,路远需要定期向孙浩汇报分管工作的进展。在这次汇报中,路远有意将话题引向了财政资金使用效率和国企改制这两个领域,但他措辞谨慎,只谈普遍现象和宏观思路,并未提及任何具体案例和“鼎盛实业”。
孙浩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良久才叹了口气:“路远同志啊,你的想法是好的,想干事,也能干事。罗山确实存在这些问题,历史包袱重,一些体制机制也僵化。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改革要讲究时机和策略。你现在刚来,首要任务是熟悉情况,稳定局面。有些积弊,非一日之寒,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特别是国企改制和重大项目,牵扯面广,非常敏感。有时候,为了盘活资产、维持稳定,不得不采取一些……嗯……灵活的办法。这里面的是非曲直,很难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我们要考虑的,是发展的大局,是社会的稳定。”
路远听着,心中疑窦丛生。孙浩这番话,听起来是老成持重之言,强调稳定和策略,但细细品味,却似乎是在为某些可能存在问题的“灵活办法”做辩解,或者说,是在委婉地告诫他不要深究。孙浩作为政府一把手,对财政和国企领域的问题不可能一无所知,他的这种态度,是单纯的求稳,还是本身也牵扯其中,或者受到了某种压力?
“市长的提醒我明白。”路远恭敬地回答,“我会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好分寸。但目前初步了解,一些问题的严重性可能超出预期,不仅影响资金绩效,也可能滋生腐败,损害政府公信力。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先从一些程序相对规范、阻力可能较小的领域入手,比如先推动建立更透明的财政专项资金公示制度?”
孙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公示制度?想法不错。但你要知道,有些部门可能会有抵触情绪,觉得增加了工作量,或者……嗯,不方便了。这件事可以先调研,搞个方案出来看看,不用太急。”
从孙浩办公室出来,路远的心情更加沉重。孙浩的态度暧昧,既不完全支持他深入调查,也没有明确反对,只是不断地强调“稳”、“缓”、“难”。这种态度,与其说是一把手的驾驭之术,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观望,或者是一种不愿惹火烧身的自保。
路远原本希望,即使周海洋书记那边需要平衡,至少能在政府内部得到孙浩的支持,形成合力。但现在看来,孙浩这座靠山,似乎也并不牢靠。他甚至开始怀疑,孙浩对王斌的事情是否知情?或者,王斌背后的势力,连孙浩也有所忌惮?
罗山的局面,比他预想的还要错综复杂。市委书记强调平衡,市长态度暧昧,分管副市长可能牵涉其中,贴身秘书竟是内奸,暗处还有“鼎盛”这样的利益集团虎视眈眈。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中,四周都是迷雾,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手中的证据和肩上的责任,都不允许他退缩。他必须更加小心地在这雷区中穿行,既要找到真正可靠的盟友,也要利用手中的筹码,在合适的时机,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决定,双管齐下,明面上,继续按照孙浩的要求,“稳妥”地推进一些表面工作;暗地里,则要加快寻找突破口,并设法与可能持有相同立场的人建立联系,比如,那位态度不明的公安局长赵东升,或者,其他尚未浮出水面的力量。
这场罗山仕途的开局,已然是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