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自己的脸苍白而陌生，像是在证件照上强加上去的僵笑。艾文盯着那张寻人启事照片，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迟迟按不下去。
它就在相册里，和其他家庭照片混在一起，创建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正是他在图书馆查阅资料的时候。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如有见到，请联系车库管理室。最后出现地点：b3层西侧通道。”
冷汗顺着艾文的脊背滑下。这不是简单的警告，这是标记。车库现象已经将他列为“失踪”或“即将失踪”的目标。更可怕的是，它能够渗透进他的私人设备，篡改现实记录。
手机突然振动，屏幕闪烁。照片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工作文档界面。但艾文知道它还会回来——就像那些白色脚印，那些寻人启事，这个现象从不真正消失，只是暂时隐藏。
驱车回家的路上，艾文不断查看后视镜。每辆跟在他后面的车都显得可疑，每个路人都像是在观察他。这是一种精神侵蚀，现象正在训练他怀疑一切。
到家时已近凌晨一点。艾文在车库入口犹豫了，不敢将车停回地下。最终他把车停在小区地面访客车位，步行回家。
妻子还没睡，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静音播放着深夜节目。
“你最近回来很晚。”她没有转头，声音平静得异常。
“项目比较忙。”艾文扯松领带，避开她的视线。
“是车库那个项目吗？”
艾文僵住了：“什么？”
妻子终于转过来，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疏离：“我在你外套口袋里找到了这个。”
她举起手，指尖捏着一小撮白色粉末，在灯光下发出微弱荧光。
艾文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是...我不知道怎么...”
“艾文，我们结婚十年了。”妻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在撒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气凝固了。艾文看着妻子手中的白色粉末，想起日志中的记录：现象会通过物理媒介扩散，影响接触者。
“你碰了这个？”他问，声音发紧。
“我收拾衣服时撒了一些出来。”妻子皱眉，“怎么了？这到底是什么？”
艾文抓住她的手腕：“洗手。现在就去。”
“你弄疼我了！”
但艾文不理会，拉着她到厨房水槽，打开水龙头，把她的手按在水流下冲洗。白色粉末溶入水中，消失不见，但艾文注意到水槽边缘留下了一圈微弱的荧光痕迹。
“艾文，你到底怎么了？”妻子抽回手，既困惑又生气。
他关上水龙头，靠在橱柜上，深吸一口气：“如果我告诉你一些听起来不可能的事，你能保证相信我，至少暂时相信我？”
妻子凝视着他，最终点头。
接下来的半小时，艾文叙述了一切：白色脚印，寻人启事，车库守则，那本日志，自称张建军的短信，还有刚刚出现在他手机上的自己的照片。他没有保留任何细节，包括最后录像中看到的巨大黑影和三只眼睛。
说完后，客厅陷入长久的沉默。妻子走到窗边，看向外面黑暗中的车库入口。
“我相信你。”她最终说，声音很轻。
艾文惊讶地抬头。
“因为上周我就注意到了异常。”妻子没有转身，“女儿说晚上听到地下有脚步声。我以为是小动物或者管道声音。但前天晚上，我下楼倒垃圾时，在电梯里遇到了一个人。”
“谁？”
“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妻子声音微颤，“电梯从b2层上来，开门时她在里面。我以为她要出来，但她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那里...一只脚抬起，像是要迈步。我退后一步，电梯门关上了。我按了按钮，门再打开时，里面空无一人。”
艾文感到一股寒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第二天我以为那是疲惫产生的幻觉。”妻子终于转身，眼中闪着泪光，“但现在我知道不是。还有，艾文，我们楼下的陈太太昨天来找我，说她丈夫三天没回家了。她说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说要去车库检查车的异响。”
“报警了吗？”
“报了，但警察说成年人失踪未满72小时，而且他信用卡有在城西加油站的消费记录，所以...”妻子摇头，“但陈太太坚持那不是她丈夫，说他从来不用那个牌子的加油站。”
现象在学习，在模仿，在制造伪证。艾文想起日志中的记录：它会测试边界，寻找规则的漏洞。而现在，它开始在车库之外活动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艾文说，“但首先，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永远不要再单独进入车库，白天也不行。”
妻子点头：“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艾文看向书房，那本日志还藏在书架后面：“日志提到一个‘反向规则’，说如果现象在期待某种行为，反其道而行之可能打乱它的模式。我需要测试这个理论。”
“太危险了。”
“不测试更危险。”艾文说，“现象已经标记了我。如果它真的在进化，在扩大影响范围，那么下一个可能是你，或者女儿。”
妻子脸色苍白：“我们能搬走吗？暂时住酒店？”
“如果现象能通过照片和电子设备渗透，距离可能不是障碍。”艾文想起那张出现在手机上的寻人启事，“而且，如果那些失踪的人真的被困在某个地方，我们有责任...”
“我们没有责任！”妻子打断他，声音突然提高，“艾文，你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超级英雄。我们有女儿要考虑。”
“正因为有女儿，我才不能假装这一切不存在。”艾文平静地说，“如果现象不停止，谁知道它最终会影响到什么程度？今天是车库，明天可能是整个小区，后天...”
他没有说完，但妻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要我做什么？”
“首先，我需要找一个‘不信者’。”
艾文解释了短信中提到的概念：需要一个完全理性、不相信超自然的人，用他们的认知冲突来制造现象的系统错误。
“李晴。”妻子突然说。
“什么？”
“你的同事李晴。记得吗，去年公司团建，她坚决不信那个算命先生，还从科学角度解释每一个‘灵异现象’。”
艾文回想起来，李晴确实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心理学硕士，专攻认知偏差和群体暗示。她可能会是完美人选。
但风险也显而易见：如果带她进入车库，她可能成为现象的新目标。
“还有另一个选择。”妻子说，“我有个表弟，物理学博士生，研究量子力学，但也彻底不信任何超自然解释。他下周末来市里开会。”
“太晚了。”艾文摇头，“现象在加速。昨晚它直接跟我对话了。我不能等一周。”
“那至少等到白天。”妻子恳求，“不要在晚上去。”
艾文同意了。他们制定了简单计划：明天艾文会邀请李晴吃午餐，试探她对车库传闻的看法。如果她表现出足够坚定的怀疑态度，他会考虑告诉她部分真相，请求帮助。
但计划在第二天早晨就出现了意外。
艾文上班前检查手机，发现昨晚消失的寻人启事照片又回来了，但这次有变化：照片上的他表情惊恐，背景隐约能看到车库的白色脚印。更诡异的是，照片下方多了一行字：“倒计时：72小时。”
他立刻删除照片，但一分钟后它再次出现，倒计时更新为“71小时58分”。
现象在设定最后期限。
到公司后，艾文试图专注于工作，但注意力无法集中。十点左右，李晴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有空聊聊吗？”她表情严肃。
“当然，怎么了？”
李晴关上门，压低声音：“我做了点调查，关于车库的事。”
艾文心头一紧：“调查？”
“昨晚我睡不着，就查了你们小区的建筑记录。”李晴拿出平板电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你们车库下面，原来是个仓库，对吧？”
“对，我知道这个。”
“但你知道那个仓库为什么被废弃吗？”李晴调出一份扫描文件，“官方报告说是化学泄漏，但我找到了一份未公开的工程评估，提到了‘局部空间异常’。”
艾文接过平板，快速浏览文件。这是一份二十年前的内部报告，描述了对事故现场的测量数据：某些区域的尺规测量结果不一致，同一段距离在不同时间测量会得到不同数值；指南针在特定位置会随机旋转；最奇怪的是，一台放置在事故区域的摄像机录下了“时间跳跃”——画面中物体的位置会突然改变，中间没有移动过程。
报告结论是：“该区域可能存在尚未理解的物理异常，建议进一步研究。”但文件末尾盖着“不予采纳”的印章。
“这意味着什么？”艾文问，尽管他心中已有猜测。
“意味着可能有一种自然现象被误认为是超自然。”李晴眼中闪着科学探索的光芒，“某些极端地质条件会产生电磁异常，影响人类感知。或者，如果那里有特殊的矿物构成，可能会产生局部的时空扭曲——理论上可能，虽然概率极低。”
“所以你相信车库发生的是自然现象？”
“我不相信鬼魂或诅咒。”李晴坚定地说，“我相信一切都有科学解释，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我想去现场看看，收集数据。”
这正是艾文需要的——一个彻底的不信者。但听到李晴主动提出要去车库，他感到一阵不安。
“很危险，你知道有人失踪了。”
“所以更需要调查清楚。”李晴说，“如果你同意，我想今晚就去。我有一些便携式测量设备：电磁场检测仪、红外相机、声波记录器。”
“今晚不行。”艾文本能地说，“太仓促了。”
实际上，他想说的是：倒计时还有71小时，他不能冒险让李晴提前进入。现象可能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这个计划——毕竟，它似乎能够渗透电子设备。
“那就明晚。”李晴坚持，“艾文，如果那里真有科学上未知的现象，这可能是重大发现。而且，如果它确实危险，我们越早了解它，就越能保护人们。”
艾文犹豫了。理性告诉他应该拒绝，保护李晴远离危险。但另一个声音提醒他：时间紧迫，他需要测试“反向规则”和“不信者”理论，而李晴是最好的人选。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终说，“今天下班前给你答复。”
李晴离开后，艾文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打开手机，寻人启事还在，倒计时稳定减少：71小时12分。
午休时，他独自走到办公楼天台，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我需要提前行动。”他说，“李晴自己提出要去车库调查。倒计时开始了，72小时，我不知道期限到了会发生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你认为带她去能打破现象吗？”
“根据张建军——或者说那个曾经是张建军的存在——的说法，两个观察者的认知冲突可能造成系统错误，打开窗口进入核心区域。”艾文停顿，“但那是极其危险的尝试。”
“如果失败呢？”
“我不知道。”艾文诚实地说，“现象可能会试图‘融合’我们，或者将我们都标记为失踪。”
妻子再次沉默，这次更久。“带我去。”
“什么？不行！”
“如果必须两个人，那就我和你。”妻子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们彼此了解，能更好地配合。而且，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不想一个人留下。”
艾文感到喉咙发紧：“我不能让你冒险。”
“你也不能单方面决定什么对我最好。”妻子说，“艾文，这是我们共同的生活，共同的威胁。今晚，等女儿睡着后，我们一起去车库。我们可以测试一些简单的反向规则，先不深入西侧通道。”
“如果现象不让我们离开呢？”
“那就遵守原始规则。”妻子说，“那本日志说遵守规则是安全的，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
艾文知道争论无用。妻子的表情他太熟悉了——那是她做出决定后的坚定神情，任何劝说都无效。
“我们需要准备。”他最终让步，“不要穿深色衣服，白色最好。带强光手电筒，多带几个。还有，绝对不要分开行动。”
“我会准备。”妻子说，“晚上十一点，车库入口见。”
挂断电话后，艾文站在天台边缘，俯瞰城市。阳光下的一切都显得正常、有序、可预测。但在地下，在那些混凝土结构中，某种违背所有物理定律的东西正在生长、学习、等待。
他想起了日志中的一句话：“现象似乎具有某种智能。会对特定行为做出反应。”
今晚，他们将成为主动的测试者，而非被动的遵守者。他们会故意违反规则，观察现象的反应。这是危险的赌博，但也许是唯一的出路。
下班前，艾文找到李晴，告诉她计划有变，他需要更多时间考虑。李晴看起来失望，但没有坚持。
“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她说，“我对这个现象真的很感兴趣。”
艾文点头，心中默默道歉。如果今晚的测试成功，他可能会告诉李晴一切。如果失败...至少不会牵连她。
晚上十点，女儿入睡后，艾文和妻子在客厅做最后准备。两人都穿着浅色衣服，携带了四个强光手电筒、运动相机、指南针、荧光粉末，以及一小罐食盐——根据一些民俗传说，盐可以划定边界。
“记住，”艾文说，“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测试反向规则，不是深入调查。一旦出现任何异常，我们立刻离开。”
“反向规则具体指什么？”妻子问。
“现象基于预期运作。如果它期待我们遵守原始守则，我们就故意违反；如果它期待我们违反，我们就遵守。关键是打乱它的预期模式。”
“但怎么知道它的预期是什么？”
“这就是测试的目的。”艾文说，“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守则第一条，车灯必须常亮。但我们不会开车进去，所以不适用。守则第二条，禁止进入b3西侧通道——我们可能会靠近，但不进入。关键是观察现象对我们接近边界的反应。”
妻子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十点五十分，他们步行到达车库入口。地面停车场还有几辆车，但车库里一片寂静。入口处的告示牌已经不见，被物业移除了，但艾文注意到地面上有微弱的荧光痕迹，延伸到黑暗深处。
“跟着我。”艾文打开手电筒，光束切开黑暗。
他们沿着斜坡向下，首先进入b1层。灯光正常，空气中有淡淡的潮湿气味。一切看起来普通，但艾文注意到一些细节：所有的安全镜都调整了角度，全部朝向同一个方向——通往b2层的斜坡。
“看地面。”妻子小声说。
在通往b2层的斜坡入口前，地面上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粉末，排列成箭头形状，指向下方。
“这是引导。”艾文说，“现象在邀请我们下去。”
“那我们就偏不下去。”妻子说，“反向规则，对吧？”
艾文点头。他们转身走向b1层东侧，与箭头指示相反的方向。刚走出几步，周围灯光开始闪烁，一种低沉的嗡鸣声从墙壁中传出。
他们继续走，嗡鸣声逐渐增强，变成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某种巨大心脏的跳动。空气中温度开始下降，他们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
“继续走。”艾文说，尽管本能让他想逃跑。
他们走到b1层最东端的死角，面前是一面空白墙壁，上面贴着一张新的告示，手写字体与守则相同：
“此处禁止通行。请原路返回。”
告示下方，地面上出现了几个白色脚印，指向来时的方向。
现象在试图引导他们回去，引导他们遵循预期路径。
艾文和妻子对视一眼，点头。他们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艾文从口袋中掏出荧光粉末，撒在禁止通行的告示上；妻子则用手电筒光束反复照射墙壁，寻找隐藏的出口。
这是明显的规则违反：不仅无视指令，还主动干扰现象的表征。
瞬间，所有声音停止了。
绝对的寂静笼罩下来，连通风系统的声音都消失了。灯光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亮着，但颜色逐渐从白光变为诡异的淡蓝色。
墙壁上的告示开始变化。手写字体溶解、重组，形成新的句子：
“你们学会了。但游戏才刚刚开始。”
然后，在告示旁边，墙壁表面开始波动，像水面的涟漪。从涟漪中心，一只手伸了出来——一只人类的手，苍白，戴着物业制服的袖口。
手在空气中摸索，然后指向他们身后的方向。
艾文和妻子同时转身。
在二十米外的通道中，站着十几个人影。全部穿着物业制服，全部面朝他们的方向，全部抬起一只手，指向通往b2层的斜坡。
而在这群人影后方，那个巨大的、三只眼睛的黑影轮廓隐约可见，几乎填满了整个通道空间。
它没有移动，只是观察。
倒计时在艾文脑中回响：70小时32分。
第一阶段测试结束了。现象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反常行为，并以更直接的展示作为回应。
现在的问题是：这是他们想要的“系统错误”开端，还是只是触发了更危险的警报？
艾文握紧妻子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他们慢慢后退，沿着来路返回，而那些影子没有跟随，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走出车库，来到月光下，艾文才意识到自己屏息了多久。他大口呼吸夜晚清凉的空气，看向妻子。
“你看到了吗？”她问，声音颤抖。
“看到了。”艾文说，“现在它知道我们在反抗了。”
“这意味着什么？”
艾文看向车库入口，那里一片黑暗，但在他眼中，仿佛能看到那些影子仍然站在那里，等待。
“这意味着，”他说，“要么我们找到了方法，要么我们刚刚让情况变得更糟。”
手机上，倒计时继续：70小时29分。
时间在减少，而他们刚刚主动引起了猎手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