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店内。
苏荃收功而立,见两人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衣襟歪斜,当即说道:“快去洗脸,把衣服穿整齐。”
“啊?”文才揉着眼睛,“出什么事了?”
“婷婷要来了。”苏荃收回双手,朝着厅堂走去。
“师叔,您算出来的?”
“没算。”苏荃脚步略顿,“就是心里突然这么觉得。”
两人正觉惊奇,门外果然传来了推门声。
苏荃临走前做了两把钥匙,一把给了九叔,另一把交到了任婷婷手上。
木门吱呀开启,一个身穿束腰裙装、长发扎起的女子走了进来,肩上挎着一只竹篮。
朝阳下的她肌肤胜雪,鼻梁秀挺,睫毛轻颤,一双清澈的眼眸一进门便落在厅中那人身上。
而苏荃也正望向她,四目相对,彼此皆是一怔。
秋生左右看了看,忽然拔高声音:“哎呀!师叔,义庄那边还有事儿,我们得赶紧走!”
说着一把拽住文才袖子往外拖。
“喂,你发什么疯!”文才好不容易挣脱,一脸懵懂,“师父这时候怕还在打盹呢,义庄能有什么急事?”
“再说婷小姐都带了点心来,我都闻见香味了,你不吃别拦着我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秋生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记,“刚才没看见师叔和婷小姐那眼神吗?还不快走,留人家干嘛?”
屋中只剩下二人。
任婷婷呆立片刻,努力稳住心神,故作平静地走进客厅,将篮子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
“你回来了。”
“嗯。”话到唇边却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应。
“什么时候到的?”
“昨夜。”苏荃望着她,语气温柔,“天已深,怕扰你清梦,就没去见你。”
若你能来瞧我一眼,我便是守着烛火熬一整晚也心甘情愿。
任婷婷心里忽然浮起这句话,却只敢藏在心底,不敢吐露半分,只是脸颊悄然染上两抹绯红。
苏荃静静看着她,一时竟觉得眼前人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被那目光盯得耳根发热,任婷婷慌忙掀开篮子上的布巾,轻咳一声道:“我做的点心,你尝尝看。”
“好。”
苏荃拈起一块送入口中,外皮温润,内里软糯,甜度正好,满口生香。
“怎么样?”她眼巴巴地望着。
“不错,很好吃。”他一边说着,又顺手取了第二块。
任婷婷这才笑开了花:“那明儿早上我再给你做些。”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如今分别数月,相思早已深入骨髓。
可真见了面,反倒无须多言,几句寒暄过后,便并肩坐着,静静望向院中洒落的阳光。
两人就这么安然相对,坐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日头偏南。
任婷婷轻轻推了推苏荃,低声说:“总不能一直这么待着吧?”
其实她巴不得就这样一直陪着他,可苏荔回来的消息想必已被秋生和文才传开,九叔和父亲定然已经知晓。
若是久不出门,自己一个姑娘家,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苏荃微微一笑,上下打量她一眼:“骨妖的力量,练得如何了?”
“嗯。”任婷婷点点头。
提到骨妖,她顿时像孩子展示心爱之物般,抬起右手——幽绿的鬼火在指尖跳跃,火焰周围空气都微微扭曲。
那火不带丝毫热意,反而透出森森寒气。
桌上几张贴着镇邪符纸,本是秋生与文才用来压祟的,此刻离鬼火尚有两三步远,竟自行燃起,缓缓化为灰烬。
“不错。”苏荃赞许地点头,“已入门槛了。
照这进度下去,再有一年光景,你便能完全掌控它。
到那时,也不必再让它当你的伴灵了。”
话虽如此,可那骨妖天生灵性通透,对天地变化极为敏锐,早已隐隐感知将有大劫降临。
单凭本能,它也会死死跟着苏荃不放。
类似的夸奖她听过许多,可从苏荃口中说出,仍让她心头一甜,脸上抑制不住地绽开笑意。
玉指微动,鬼火随即熄灭。
“那……中午咱们?”
“该先去拜见岳父大人。”苏荃含笑望着她,“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先去找师兄一趟。”
听他说“岳父”二字,任婷婷脸一红,羞涩未褪,眼中却盛满欢喜。
她用力点头,像只小雀般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我先回家,爹今早还念叨你呢。”
“好,午饭时见。”
目送她身影远去,苏荃轻吁一口气,随即转身走出白事铺,朝义庄走去。
一路上,镇中百姓见到他,无不惊喜招呼。
在任家镇人心中,苏荃早已如神明一般。
如今他归来,众人顿觉妖邪难侵,安心不少。
也有初来此地的外乡人好奇询问,方才那个年轻人是谁,为何人人都对他恭敬有加。
这些日子陆续有人迁居至此,毕竟乱世之中,平安之地便是人间乐土,自然吸引四方流民。
本地居民便将过往种种绘声绘色讲出,听得旁人连连咋舌。
不过半日工夫,苏荃归来的消息便传遍全镇。
“师兄。”
刚踏进义庄,便见九叔从内屋踱出,苏荃拱手而笑:“久违了。”
“回来了。”九叔颔首,“外头怎样?”
“更不太平了。”
苏荃轻叹一声:“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更有许多妖邪之物趁机作乱,残害生灵。
这一路上我亲眼所见的就不下数起,没撞见的恐怕更多。”
“那……内门那边情形如何?”九叔皱眉追问。
“内门眼下有些特殊。”苏荃语气含糊,“掌门师尊已闭关潜修,诸位长老也无法轻易出山,其他仙门大多也是如此境况。”
九叔并非愚钝之人,听出她言语间有意回避,便不再多问。
“对了——”
他忽然开口:“之前我还为一件事愁得睡不着觉,如今你既已归来,倒是不必再忧心了。”
“哦?”苏荃挑眉,“何事让你如此挂怀?”
“跟我来便是。”
二人前后而行,步入后院。
这些年,在任家镇乡民齐心协力资助下,九叔的义庄几经修缮,早已焕然一新,比往日宽敞明亮了许多。
不多时,他们走进一间屋子。
屋内空间开阔,四周墙面以朱砂绘满符文,隐隐透出镇压之意。
中央设有一张宽大供桌,上摆瓜果点心,一对红烛长明不灭,几道符纸整齐贴于桌沿。
桌上堆满了小泥人,形如婴儿,个个只有手掌大小,雕工精细,神态逼真。
每个泥偶身上都画着一道符纹,颜色暗沉,似有阴气缠绕。
“婴灵?”苏荃眉头微蹙。
“正是。”九叔点头,语气沉重,“这些都是从你设下的阴阳中转处滞留下来的小魂魄。
寻常鬼魂我都已超度,唯独这些婴灵最难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