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顾右盼,这里找不到除我以外的男生。难道四川人习惯把女儿也称为“儿”?但是小馨年纪这么小,不太像婆婆的女儿。魏语更不可能。
这一声“儿”叫的多亲切,多么发自肺腑,以至于我以为她在喊我。
谁知她真的在喊我。
小馨和魏语一脸疑惑的回过头,电视机的微光照亮她们的侧脸,灯泡弱光在她们脸上投下的薄薄阴影,书写着迷茫。
“儿!”婆婆又喊了一声。
我怔住,不可思议的扭头。确认婆婆目光落在我身上没错,我大脑里宛如有一千只草泥马奔腾。
为了防止我错听,我颤抖的伸出手指对着自己,“你在说我?”
婆婆抬起袖子擦了擦情深的眼角,继而握住我的手。那双做饭、种地而染上茧巴的手温柔的包裹我,我那根翘起来的食指一时间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认亲,僵硬如同掉进养鸡场的鸵鸟。
婆婆两眼放射泪光,声音充满老母亲的感怀和激动,“我的儿吔,你总算是回来咯!”
我:???
“不是!婆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儿子。”我强力解释。
婆婆不信,抬手用枯树枝一样的手指抚摸我的脸颊,说道:“你绝对是我儿不得拐,绝对是!你的那些过场我全部记到脑壳头的,只有我老倌儿和我儿才会那样放筷子。儿啊,你真的认不得妈咯噻?”
“哈???”
我此时的表情一定跟恶搞节目里不知所云的嘉宾一样,头顶如烟囱一样冒出一连串大问号。
我有一位四川母亲吗?我亲妈不应该还在某个地方旅游,不知道我离家出走旅行吗?我才17岁,婆婆看着已经60岁左右了,她晚年得子吗?
经过一系列辩证思考,我得出一个结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要真是她儿子,我连四川话都不会说,哪有连从小长到大连家乡话都不会说。
虽然我也不怎么会说南京话……
魏语帮我解释道:“婆婆吔,你怕是真的认错人咯哦!他... 他咋个看都不像你儿噻,你们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嘛!”
婆婆甩给魏语一个凶狠的眼神,怒道:“你个外人有我了解我儿嗦?紧倒批垮卵垮,谨防老子一耳屎给你铲过来!”
魏语被婆婆凶狠的眼神吓得脖子一缩,嘴角不知所措的抽搐。
关键时刻,小馨作为婆婆的熟人,同时也是这里最清醒的人,啥话也不帮我说。面无表情,那双散发童趣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我,仿佛我脸上有什么史前文字符号。
说话间,婆婆把我手握的更紧,“我的儿吔,你不在屋头的日子,老娘白天黑夜巴巴适适地等你回来哦!左盼右盼,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咯!你晓不晓得你那死鬼老汉儿走咯之后,老娘一个人过得好造孽哦!你龟儿子硬是连个信都不给屋头报,老娘连你在外面咋个过的都不晓得!你看你这白皮嫩肉的,肯定在外面遭了好多罪噻!”
说完,婆婆眼中溢出泪水,晃晃的划出两条清泉。她顾不得擦拭眼泪,视线像是一把锁,要牢牢把我关进她模糊的视野。
我尴尬的笑了笑,心里翻江倒海,不知如何解释。
这老婆婆恐怕是老年痴呆了,不然怎么连儿子都认错。
就在这时,小馨从板凳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小手轻轻戳了戳我的腰(那里很痒,但我憋住了),说:“大哥哥,跟我出来一哈嘛!”
“嗯?有什么事吗?”我手还被婆婆抓着,不好脱身。
小馨转头对婆婆说:“婆婆,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哥哥说,麻烦让我们出去一哈嘛!”
婆婆这才松开我的手,泪水已经滴到她的衣襟。她随意的用桌上抹布在眼脸抹了抹,抽泣道:“搞快点去嘛,早点回来哈!我们母子好不容易才团圆,老娘还有好多话要跟你摆龙门阵噻!”
我有点冒汗。
总算暂时脱身,小馨拉着我的手腕把我带出门,魏语跟在后头。
外面的雨还在哗哗的下,山区的夜晚,没有灯火照明的院落宛如盖上黑布的明镜,基本上什么也看不清。院子对着一条小路,小路另一边是悬崖,悬崖边是一排竹林。竹叶悉疏的空隙中,远方有几粒灯火若安静不动的萤火虫,发出微弱的光亮,把这里点缀成垂直的星空。
我们仨站在屋檐下,隔着雨水的喧嚣,小馨对我说:“大哥哥哦,婆婆她绝对是认错人了。”
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松了口气,“太好了,你和我的观点是一致的,不然我差点以为我以前遇到过人贩子。”
魏语之前被婆婆凶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满,愤愤的说:“这个婆婆不仅脾气古怪,脑子还有问题。”
小馨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解释道:“婆婆以前确实有个儿娃子,但是遭意外走咯。从那以后,婆婆心头一直都没缓过来,根本接受不了儿娃子没咯的事实,就天天骗各人说他只是出远门耍去咯。”
我大惊,没想到婆婆还有这样一段悲惨的过去。
突然就理解了婆婆的古怪和反常,联想之前的种种细节。因为我做出一个和她儿子很像的举动,也就是摆筷子的动作,唤起婆婆记忆身处和她儿子生活的点点滴滴,便产生错觉,把我当她儿子了。
当特定动作与婆婆对儿子的深层记忆产生强关联时,该动作成为 ,触发其大脑中存储的关于儿子的整体记忆网络。杏仁核与海马体将当前刺激与情感记忆进行快速匹配,从而产生认知重构。
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为——联想性错认。
魏语听言,火气瞬间消解,语气舒缓几分:“这么说,婆婆把姜言当成她儿子,是因为她太痛苦了,内心渴求一个安慰。哪怕是假的,她也相信是真的。”
小馨听的一头雾水,“我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噻!”
“那也不行啊,我不是她儿子,我不能让她蒙在鼓里。”我说。
况且我亲妈还活得好好的,我这要是在外面又认个母亲,岂不是大不孝。
小馨思索一番,朝我凑近一些,声音可以压低,偷偷默默用只有我们仨听得清的声音告诉我:“这不是巴适得板嘛!你们要找个地方落脚,婆婆又想有人陪起。你就装成婆婆的儿娃子,陪她住一天噻!这两天你好生把婆婆服侍起,她肯定会给你们管吃管住的。两头都占齐,好安逸嘛!”
这什么烂主意!
狸猫换太子?啊不,我不是狸猫,这样比喻有点难听。
总之我不能接受,我无法认一个毫无情感羁绊的人当妈,我也不忍心欺骗一个孤寡老人。
“不行!你让我假扮她儿子,骗她吃骗她喝,这不诈骗吗。不行,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