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苍青色林海的瞬间,柳云瑶和凌影便感到周身被浓郁到极致的生命气息包裹。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着液态的生机,体内因伤势和消耗而枯竭的经脉,竟开始自发地、缓慢地汲取着这股力量,传来阵阵麻痒与舒泰之感。
然而,这种舒泰并未持续太久。
当她们抬着昏迷的林风,在青木族战士的环绕下深入林中时,林风体内那被暂时压制的“寂灭”残响,如同被投入热油的冰块,再次开始躁动。一丝丝冰冷、死寂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毛孔逸散而出,与周围澎湃的生命能量发生着剧烈的、无声的冲突。
他身体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枯黄、萎靡。脚下的苔藓和菌类迅速衰败腐烂,散发出一种不自然的腐臭。就连空气中浓郁的生命灵气,在靠近他时也会变得紊乱、稀薄。
青木族战士们虽然沉默地引路,但他们翠绿眼眸中难以掩饰的厌恶与惊惧,以及下意识与林风保持的距离,都清晰地表明了他在这片生机世界中的“异类”身份。
柳云瑶只能不断催动自身木属性真元,形成一层薄薄的青绿色光晕笼罩住林风,试图中和那股逸散的寂灭气息,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本就枯竭的神念和真元,在这持续的消耗下,已近油尽灯枯。
凌影在一旁默默守护,暗影之力收敛到极致,以免刺激到这些对环境能量极其敏感的原住民。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这片森林远比看上去更加危险。巨大的、散发着妖异光芒的蕨类植物,潜伏在阴影中、气息凶悍的不知名兽类,还有那些看似普通、实则坚韧无比、能自发缠绕靠近者的藤蔓……无不显示着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生机与杀机并存的世界。
引路的青木族首领似乎对林风造成的环境衰败视若无睹,只是沉默地加快了几分脚步。
森林越来越深,光线愈发幽暗,只有那些自发荧光的植物和苔藓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中的生命能量也变得更加精纯、厚重,甚至带上了一丝古老的威压。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无数发光藤蔓垂落形成的天然门帘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旷阔之地。中央,矗立着一棵无法估量其巨大的古树。它的树干粗壮得如同山峦,树皮呈现着青铜般的金属质感,却又流淌着生命的苍青光华。树冠遮天蔽日,每一片叶子都如同一片小小的翡翠大陆,脉络中流淌着如同星河般的光点。仅仅是凝视着它,就能感受到一种跨越了亿万载岁月的古老、浩瀚与慈悲。
这便是那声咆哮的源头,这片苍青世界的……核心与守护者!
在巨树之下,是一片平静如镜的湖泊,湖水并非透明,而是浓郁的、如同液态翡翠般的苍青色,散发着令人心醉的生命气息。
青木族首领停下脚步,面向巨树,无比虔诚地跪伏下去,口中吟诵着古老的祷文。其他的青木族战士也纷纷跪倒。
柳云瑶和凌影站在后方,仰望着这棵不可思议的巨树,心中充满了震撼与敬畏。她们能感觉到,一股庞大而温和的意志,正从巨树中苏醒,如同温暖的阳光,笼罩了她们。
没有语言,一道清晰无比的意念,直接回荡在她们的心间,古老、沧桑,却又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天外的访客……欢迎,亦或……哀悼,来到‘尤克特拉希尔’的领域。”
尤克特拉希尔?世界之树?
柳云瑶心中巨震,这是某些古老神话中记载的、支撑世界的巨树之名!
“尊贵的守护者,”柳云瑶收敛心神,用神念小心翼翼地回应,这一次,那道意志并未排斥,“我们无意冒犯您的领域。我的同伴身受诡异力量的侵蚀,急需救治。我们被迫流落至此,绝无恶意。”
巨树的意志缓缓扫过林风,那逸散的寂灭残响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吾……感知到了。那是……来自世界之外的‘终末’低语……是侵蚀一切‘存在’的毒药。”巨树的意念带着深沉的凝重,“此子……很奇特。他的身躯近乎崩灭,灵魂却承载着无数‘存在’的印记,更在体内……强行容纳并试图平衡这份‘终末’之毒。矛盾……却又蕴含着一丝……吾亦无法看透的‘可能性’。”
“他……还有救吗?”柳云瑶急切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
“救?”巨树的意念似乎沉吟了片刻,“‘终末’之毒,无药可解。它并非伤害,而是……‘否定’。否定其存在的一切意义与基础。”
柳云瑶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但是,”巨树的意念转折,“此子自身,正在走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他以自身的‘存在意志’为基石,以无数文明的‘存在证明’为薪柴,点燃了不灭的‘心火’,更将‘星骸’的终结之意与这‘终末’之毒一同纳入体内,试图构筑一种……平衡。”
“平衡?”凌影忍不住开口,她的神念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生与死的平衡,存在与虚无的平衡。”巨树的意念解释道,“在这片‘生命之源’湖畔,‘尤克特拉希尔’的领域内,生命的力量达到了极致。或许……可以借助极致之‘生’,暂时压制并锤炼他体内那初生的、脆弱的平衡,助其稳固。但此举……极度危险。”
“极致之生,同样可能摧毁他那本就脆弱的‘存在’根基。若他自身的意志无法驾驭这股生命洪流,要么被生命同化,化为这森林的一部分养分,要么……引动体内‘终末’之毒的彻底反噬,提前迎来彻底的‘虚无’。”
巨树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威严:“这是一场试炼。非是吾之试炼,而是他自身道路的试炼。你们,可愿让他一试?”
柳云瑶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眉头紧锁的林风,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愿意!”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坐视他被那力量慢慢侵蚀殆尽!”
凌影也缓缓点头,眼神坚定。
“善。”巨树的意念传来,“那么,将他置于‘生命之源’中。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可插手。他的战斗,在他体内。”
柳云瑶和凌影依言,小心翼翼地抬起林风,走向那翡翠般的湖泊。
当林风的身体接触湖水的刹那——
“轰!!!”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整个湖泊沸腾了!不,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沸腾,而是生命能量的彻底狂暴!
浓郁到化为实质的苍青色生命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林风体内!他的身体瞬间被染成了通透的翡翠色,皮肤下的血管、骨骼清晰可见,整个人如同一个发光体!
“呃啊啊啊——!”
原本昏迷的林风,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之中,没有焦距,只有极致的痛苦!他的新生的、金灰交织的混沌道基,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浩瀚无边的生命洪流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极致之“生”,对于他这具初步融合了“寂灭”特质的躯体而言,本身就是最猛烈的毒药!
他体内那被压制的“寂灭”残响,在这生命能量的刺激下,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轰然爆发!灰白色的死寂气息从他体内喷薄而出,与涌入的苍青生命能量发生了最直接、最激烈的碰撞!
他的身体,成了两种极端力量的战场!
左半身,血肉疯狂滋生,草木的嫩芽甚至从他皮肤下钻出,开出诡异的花朵,生命力量浓郁到要将他同化为一棵人形植物!
右半身,血肉则飞速枯萎、灰败,如同经历了万载时光的腐蚀,散发出浓烈的死寂与虚无之意,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化作飞灰!
两种力量以他的脊柱为界,疯狂拉扯、侵蚀、湮灭!
林风的意识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被强行唤醒。他“看”着自己身体的异变,感受着道基在生与死的夹缝中濒临彻底崩解。
不能放弃!
“心灯”在识海中疯狂燃烧,无数“存在印记”发出悲鸣般的共鸣,死死守护着他意识的核心。那初成的混沌道基,在两种极端力量的碾压下,虽然布满裂痕,却并未完全碎裂,反而在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的速度,吸收、转化着这两股力量边缘那因冲突而湮灭产生的、一丝丝……混沌色的气流!
毁灭中孕育新生!生死之间觅平衡!
他的意志,如同风暴中的礁石,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他不再试图去控制任何一方,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浸在对自身“存在”的锚定上,沉浸在对那新生道基的维系与引导上。
引导那因生死冲突而产生的、微乎其微的混沌气流,去修补道基,去浸润神魂。
这是一个无比缓慢、无比痛苦的过程。他的身体在生机与死寂之间不断变幻,时而绿意盎然,时而灰败如尸。他的气息在强盛与湮灭之间剧烈波动。
湖畔,柳云瑶和凌影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直流却浑然不觉。她们看着林风在湖中挣扎,感受着那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牢记着巨树的告诫,不敢有丝毫插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默默承受着这煎熬。
巨树“尤克特拉希尔”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古老的意念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时间,在这片区域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林风体内那狂暴的能量冲突,似乎达到了一种临界的峰值。
他左半身的生机与右半身的死寂,同时向着中央的脊柱线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嗡——!”
就在两者即将彻底湮灭林风存在的刹那,他识海中的“心灯”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盏灯的虚影甚至透体而出,悬浮于他的头顶!灯焰之中,无数文明的虚影流转,发出震彻灵魂的宏大诵念!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始终沉寂的“星骸之核”所化的那个“点”,也骤然旋转,产生了巨大的吸力!
涌入的生命洪流,爆发的死寂气息,以及那盏心灯燃烧释放出的存在意志,三者被强行拉扯,汇向那个“点”!
“咔嚓!”
仿佛宇宙初开的第一声雷鸣!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源自规则层面的震动!
以林风为中心,翡翠色的湖泊掀起滔天巨浪,却又在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
他左半身的草木异象迅速消退,右半身的灰败死气也缓缓内敛。
他身体表面那金灰交织的混沌光泽,变得凝实、稳定了许多。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却不再有崩灭的迹象,反而像是一件历经劫难、布满古老战痕的瑰宝。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左眼瞳孔,深处有一点苍青色的生命之火在静静燃烧。
右眼瞳孔,深处有一点灰白色的寂灭之点在缓缓旋转。
而他的气息,彻底稳定在了一种……微妙而奇特的平衡点上。不强,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包容生死、界定虚实的本质力量。
他看向湖畔焦急万分的柳云瑶和凌影,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
然后,他抬头,望向那支撑天地的巨树“尤克特拉希尔”,缓缓地、郑重地,躬身一礼。
“多谢……前辈……成全。”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重获新生后的平静与力量。
试炼,通过了。
在这生命之源中,于生死边缘,他初步稳固了那脆弱的平衡,踏出了新道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步。
巨树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欣慰:
“平衡初定,然前路漫漫。汝体内之毒,并未根除,只是与汝之新生道基达成了暂时的共生。善用此力,或可成为对抗‘终末’之利器,若失衡……便是万丈深渊。”
“吾已明了汝等之来历与宿敌。那片星辰墓场的‘寂灭’……亦是此界未来之威胁。”
“天外的访客,暂且在此休憩吧。待汝恢复些许,吾……尚有疑问,需向汝等求证。”
林风点了点头,在柳云瑶和凌影的搀扶下,缓缓走上湖岸。
他的脚步依旧虚浮,但眼神,已如涅盘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