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大吉,晴空万里。
景和皇帝天坛祭天,同时给出征的大军送行。十万军士齐聚,喊的杀声震天。
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办法——天降洪灾,来得突然又诡异,祭天烧文书、皇上发文谢罪等传统老办法没用,需以杀镇邪。
钦天监选定吉日,皇帝祭天当日,大军出发,讨伐大珠以报世仇。
沈昭和沈愉坐在德丰酒楼二楼,今天这种大场面,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
沈愉不想段行野分心,只说自己身体弱就不去送行,在家送段行野出门后,便从后门坐车到德丰酒楼。
在这里,段行野骑马往外走时,她能看见。
“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了。”沈昭不禁说道。
段行野出征,别说沈愉,她都很担心。
段行野大胜而归最好;若是输了,天家治罪,沈愉会跟着一起倒霉;
若是段行野死了,皇上即便不治罪、给段行野哀荣,沈愉一个无子寡妇,段家人也能把她生吃了。
“我只愿他能平安回来。”沈愉喃喃自语。
段行野打服周边游牧民族,除了本身能打,再就是两国整体国力有差距。
如今对战的是大珠,尤其是这场天灾之下抢资源的生死战,所有人都会拼命。
“嗡呜……”
号角的嗡鸣声响起,大军出发。
旌旗猎猎作响,玄黑军旗上金色的“段”字灼灼生辉。
沈愉不自觉起身站到窗边,长街之上,铁甲如潮,寒光凛凛。士兵们目光如炬,紧握长戟的手臂肌肉虬结,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段行野骑在乌黑战马之上,身着玄铁重甲,肩头猩红披风如血浪翻涌。
往日里随便束起的长发,尽数收进麒麟盔中,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凌厉。
沈愉从未见过这样的段行野。
朝阳为他周身镀上金边,恍若战神临世,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失神间,队伍已行至城门口。
马背上的段行野忽然勒紧缰绳,在万众瞩目下,毫无征兆地回头望向高楼。
心有灵犀般,他精准地捕捉到那扇半开的轩窗后素白的身影。
四目相接,沈愉身体微微一颤——这么远的距离,段行野怎么察觉到的?
惊诧过后,她倏然展颜,用口型说着:“活着回来。”
段行野紧抿的唇角终于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他抬手轻叩心口铠甲,发出清脆声响,似是在应答。
大军离去后,沈愉在窗边站了许久。
沈昭也不催促,静静陪着她。
直到风起,沈愉轻轻咳了两声,似是才回神,道:“回去吧。”
沈昭点头,见沈愉心不在焉,便扶着她下楼。
沈愉坐车回将军府,沈昭回了文定侯府。
按照最初说好的,段行野出征后,沈昭要搬到将军府,在此出阁待嫁。
此事沈愉早跟段行野说过,段行野已然同意。
管家早早把浣星居旁边的栖月阁收拾出来,知道沈昭搬过来是待嫁的,特意将栖月阁的东西厢房清空——东西厢房用来放沈昭的嫁妆,三房在搬迁之初就把嫁妆拉了过来,堆得满满当当。
幸好这里地势高,暴雨时没被淹到,十分幸运。
此时三房的东西差不多搬完,只剩下浮碧园里沈昭自己的日用品。
早上出门时,汀兰已经带着丫头婆子收拾整理,此刻估摸着也收拾完了。
这是她居住了十八年的地方,沈昭想回去看看,也跟沈大太太道个别。
“姑娘,您看这是什么?”汀兰笑着拿出一个九连环,递到沈昭面前。
沈昭微微一怔,下意识接过来:“哪里找到的?”
这是她和沈愉小时候的玩具,冬日里围坐在暖阁里,就靠这个解闷。
后来找不着了,她还为此懊恼过一阵。
“就在最里面衣柜的最下层。”汀兰笑着,笑容中带着几分感伤,“要不是搬家,也找不着它。”
沈昭随意拨弄着九连环,目光扫过彻底空了的正房——曾经堆得满满当当,如今只剩下墙壁上淡淡的印痕。
“厢房里的也都收拾完了?”沈昭问。
汀兰点头:“都收拾好了。”
沈昭往二门处看了一眼,管事正指挥着男仆将最后几个箱笼装车。
三房的下人们都已安置妥当,一部分去了她未来的夫家蓝府,另一部分会随她前往将军府。
今天,所有人都会离开这里。
沈昭轻轻叹口气,对汀兰说:“我去给大太太辞行。”
说着,正欲往大房走,抬头却见沈大太太往这边来。
沈大太太看了一眼院里的情况,不禁说道:“真巧,你们也今天搬。”
大房也是今天搬走——东西已经全部装上车,她只想在临走前,再走一遍侯府。
走到三房时,本是想与沈昭辞行,没想到三房也在搬,沈昭也要跟她辞别。
“大太太。”沈昭心情沉重,眼中噙着泪。
沈家人之间的亲情不算多,但再少,也是一起生活了这些年。
此刻一别,虽日后还有再见之时,但曾经共同的家——文定侯府,再也回不去了。
沈大太太看看她,又看看空旷的院落,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她嫁进文定侯府三十几年,从儿媳妇做起,再到世子夫人、侯夫人……
如今,却要这样搬走了。
人生恍若一梦。
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沈大太太拿帕子擦了擦泪,深吸口气道:“走吧,都走吧。”
两人辞别后,沈昭在二门处上了车。车驾驶出时,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她掀起车帘往外看,只见文定侯府的牌匾已经不见——倒不是礼部过来拆的,而是暴雨时被冲落,不知被雨水冲到了哪里。
世袭三代、百年风光的文定侯府,就此落幕。
将军府里连续几天都很忙碌。沈昭搬过来,虽提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但骤然多了一位主子,府里上下总要适应一番。
尤其是暴雨过后,管家觉得府中需要加固的地方有很多。
他会这么想,其他人家大抵也会如此。如今京城的泥瓦匠人最吃香,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这回暴雨,西院的树木被劈倒了不少,还砸到了房舍。正房屋顶破了个大洞,我想着与其修屋顶,不如直接翻修成二层楼。”管家对沈愉说。
暴雨来得突然,如今虽是风和日丽,但日后会不会再下,谁也说不准。
加固现有房舍是一方面,重点还得加盖二楼——万一雨势太大淹了正房一楼,还能到二楼避一避。
“嗯,如此甚是妥当。”沈愉说,“就照你的意思办。”
她又补充道:“除了主子们的正房,下人的房舍也得加盖。”
这回暴雨,淹得最厉害的就是下房。
按现在的天气情况,多盖一层二楼,肯定没错。
“夫人体贴下人,是我们的福气。”管家笑着说。
管家正欲退下,就有婆子进门来报:“靖国公府的平姨娘送请帖来,想见夫人。”
沈昭正在里间坐着,听到“平姨娘来送请帖”,心中疑惑,便走到外间好奇地问:“靖国公府的请帖,为什么是一个姨娘来送?”
正常情况下,送请帖是管事的差事;即便是十分相熟的人家,也只会打发贴身婆子去送。
让一个姨娘来送帖子?难道靖国公府的姨娘,都算有职分的管事?
管家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笑着解释:“三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平姨娘乃是裴大太太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她来送帖子,只怕是有话要当面跟夫人说。”
“既如此,就请她进来。”沈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