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寨中,杜若被单独分离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被两个山匪推搡着走在崎岖山路上。
最终,她被带到一处孤悬于主寨之外的院落前。
那院墙由粗糙的片石垒砌,高得令人窒息。
押送她的山匪,都从怀里扯出一条布巾,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其中一个粗暴地搡了杜若一把,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扑向那扇紧闭的门扉。
“进去!老实待着!”
他的声音闷在布巾后面,含糊不清。
“把里头那群半死不活的给弄好了,弄不好,你就等着给他们陪葬,烂在这里头吧。”
他猛地抬脚,狠狠踹在杜若的腰侧。
剧痛袭来,杜若眼前一黑,身体完全失去控制,猛的向前扑跌。
那两扇沉重的院门被杜若撞开,一股比杜若身上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气息,猛地扑面而来,狠狠灌入她的口鼻。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
浓烈的粪便恶臭是基底,其上翻腾着呕吐物酸腐的刺鼻。
这味道仿佛有形有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瞬间窒息,胃里翻江倒海。
她扑倒在院门内的泥地上。
身后的门被两个山匪用铁链锁起,沉重的铁链碰撞声在死寂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杜若强忍着翻涌的呕吐欲,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刺痛逼迫自己抬起头。
院内没有灯火,唯有天际残余的一线惨淡灰光,吝啬地勾勒出院落的轮廓。
院子出奇的大,却空旷得令人心慌。
地面泥泞肮脏,随处可见深色污迹和沾满秽物的稻草。
目光所及之处,影影绰绰地蜷缩着、匍匐着、歪斜着几十个人形。
他们或倚着冰冷的石墙,或直接瘫倒在污秽的泥地里,或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上。
没有呻吟,只有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时发出的“嗬…嗬…”声。
一张张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蜡纸般毫无生气的灰白,眼窝深陷成两个绝望的黑洞,嘴唇干裂翻卷。
眼前的景象让杜若几乎停止了呼吸。
是疫病!
她下意识地猛然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木门上,坚硬的木头纹理硌得生疼。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痛苦的呻吟声从左侧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
杜若循声望去,借着微弱天光,她看清了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他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猛地弓起腰背,头颈前伸,喉咙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干呕声,却只吐出一点点黄绿色的黏液。
呕声未歇,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呛咳,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紧接着,一阵“咕噜”声从他腹部传来,他挣扎着试图爬向更黑暗的角落。
身下却已不受控制地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
整个过程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失控。
杜若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
然而,这并非孤例。
她的目光仓惶扫过众人。
就在她前方几步远,一个妇人瘫软在污浊的稻草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沉沉的天空,身下一片狼藉的深色湿痕还在缓慢地扩大。
右边墙角,一个半大的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正有气无力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一阵微弱的腹泻声。
呕吐、腹泻……此起彼伏,如同地狱深处永不停歇的伴奏。
空气里的恶臭更浓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杜若脑中混沌的恐惧。
会不会是痢疾?
她不会诊脉,不通药理,不能百分百肯定。
她必须冷静,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不能靠医术,那就靠眼睛,靠脑子,靠所有能抓住的蛛丝马迹。
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不再回避那些痛苦绝望的目光。
她移动脚步,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秽,目光在昏暗中艰难地搜寻着。
杜若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个刚刚剧烈呕吐过的瘦弱男人身上。
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此刻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恰好与杜若的目光对上。
那双眼睛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绝望,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对生的乞求。
她鼓起残存的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对着那人发问: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寨子里其他人呢?”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刚刚呕吐过的男人挣扎着,用尽力气侧过一点身体,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破碎:
“一…一个多月…前…”
他喘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
“寨子里…先是…几个…拉…拉肚子…吐…后来…越来越多…咳咳咳……”
腹中又响起咕噜声,他蜷缩得更紧,身体不住地颤抖。
“抓来的…几个…大夫…都说…是瘟…会过人…就…都赶…赶到这里…关起来…”
他艰难地抬了抬枯瘦的手指,指向院子的各个角落。
“…死了…好些…也有…好了…出去的…可寨子里…还是…有人…接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