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哈哈哈!”
下首一个正灌着劣酒的山匪猛地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这笑声像是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了整个大堂。
粗野的哄笑、放肆的嘲讽、鄙夷的唾骂,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狠狠砸向堂中那个单薄的身影。
“溪水?老子喝了几十年!怎么没烂了肠子?”
“这小娘皮吓疯了吧?满嘴胡吣!”
“拉不出屎怪茅坑?寨子里几千口人喝水,就他们几个倒霉鬼出毛病?”
松明火把剧烈地摇晃着,将一张张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地府恶鬼。
“放你娘的狗臭屁!”
老五指着杜若的鼻子,唾沫星子如同毒箭般喷射:
“老子就知道,你这臭婆娘懂个屁的医术。装神弄鬼,浪费老子的时间。”
他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挥手,对着堂下的喽啰厉声咆哮: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满嘴喷粪的骗子拖出去,按寨子里的规矩,乱刀剁了喂后山的野狗。”
杜若没有理会这些嘲讽,也没有理会老五。
“他们是因为喝了溪水所以染病。”
她又重复了那句话。
大当家依旧稳稳地坐着,和杜若对视了几息。
“哦?”
他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
“我们全寨的人,十多年来都喝那条西溪的水。”
“为何偏偏是他们几个倒下了?又为何是现在才发病?”
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指向了杜若论断中最脆弱、最易被攻讦的环节。
堂内所有山匪都屏住了呼吸,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扎在杜若背上。
老五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杜若哑口无言、被拖出去碎尸万段的场景。
杜若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每一个字都可能决定她的生死。
她强迫自己挺直了脊梁,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因为溪水并非亘古不变。”
“大当家,水是活物,日日流,月月新。寨子喝它十几年没事,不代表它永远干净。”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
“病发于一月前,且寨中至今仍有人陆续染病,隔离旧病患亦无法阻止新症出现。”
“这说明那致病的‘毒’,不在人身上,而是就在水源之中。”
“定是溪水在上游某处新近遭到了污染,死去的野兽腐烂了,或者别的污秽之物被雨水冲入了溪流源头。”
“毒水顺流而下,下游饮水者便遭了殃。寨中其他人或许体质稍强,尚未发作,但毒源不除,迟早轮遍全寨。”
一些山匪脸上露出了思索和惊疑的神色。老五张了张嘴,想反驳,一时却又找不到更有力的说辞,只能恨恨地瞪着杜若。
“你有几分把握?”
大当家追问。
杜若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不懂切脉开方,自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断言上游必有污物。”
她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不会医,目光却依旧灼灼地直视着大当家。
“但是派人去西溪上游仔细巡查一番,快马加鞭,半日即可来回。”
“此事于您,不过举手之劳,耗费的不过是几个喽啰脚力。于我,却是生死一线。”
她往前微微踏出半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
“若我猜错了,溪水上游干干净净,无任何异常……”
“我杜若,甘愿引颈就戮,任凭大当家处置,要杀要剐,绝无半句怨言。
“但若真如我所言,找到了污染源头那便是救下整个寨子的性命。大当家,这买卖,怎么算,您都不亏。”
老五脸色铁青,几次想开口,却慑于大当家的气势,终究没敢出声。
大当家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野兽看到猎物做出有趣挣扎时的玩味。
“呵……”
一声低沉、短促的闷笑从他喉咙里滚出。
“行。”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铺着兽皮的椅背上,姿态显得随意。
“明天一早,我派人去上游看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
“要是假的……”他顿了一下,声音阴冷。
“你就好好想想你会有个什么样的死法。”
“好。”杜若只答了一个字,声音平静。
大当家不再看她,随意地挥了挥手。
杜若就被粗暴地带离了议事堂,关押在了一间堆放杂物的柴房。
柴房低矮,阴暗,充斥着干草,木屑和尘土混合的气息。
角落里堆着劈好的柴禾,一些废弃的农具和破旧的麻袋散乱地扔在地上。
唯一的光源是高处的一个小窗,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漏进来几缕。
杜若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尘埃被惊动,在微弱的光线中飞舞。
黑暗中,她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
咚…咚…咚…如同寺庙里古老的晨钟。
没有预想中的恐惧,没有绝望的颤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焦灼。
只有一种奇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如同深秋澄澈的湖水,缓缓漫过了她的四肢百骸,淹没了所有的感官。
她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