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将昨晚和冯田在月光下比划商量的房屋布局,详细地说给了张里正听。
张里正一边听,一边点头,用脚尖在泥地上大致勾勒出杜若描述的轮廓,赞道:
“嗯,规划得挺周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适合你们小两口过日子。”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两人,认真地问道:
“那你们想好盖什么样的房子了吗?这盖房,材料不同,价钱和耐用程度也差得远。”
他掰着手指头数道:
“最省钱的,就是茅草屋,木头做架子,顶上铺厚厚的茅草,四周用黄泥混着稻草糊墙。”
“便宜是便宜,就是怕大风大雨,也怕火,隔几年就得大修一次。”
“好一些的,是土坯房。用木模子做出土砖,晒干了垒墙。”
“屋顶可以用瓦,也可以用茅草,比纯茅草屋结实不少,冬暖夏凉。这是咱们村里大部分人家的选择。”
他说到这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那两头膘肥体壮、皮毛油亮的毛驴,以及那辆虽然蒙尘却明显装得满满当当的车厢,话锋一转:
“不过嘛,我看你们这家底……如果手里能有个几十两银子周转,我建议你们,不如一步到位,直接盖青砖房。”
见两人露出思索的神色,张里正走到河边,指着那湿润的泥土和纵横的水道,详细解释起来:
“咱们这地方,是正儿八经的水乡,水网密布,住着是舒服,鱼米也多,就是这湿气比别处要大得多。盖房子,首要的就是防潮防湿。”
他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边画边说,俨然一副行家里手的模样:
“咱们水乡的房子,结构上有讲究。一般采用穿斗式木构架。”
他在空中比划着:
“就是用柱子直接支撑屋顶的檩条,中间不用大梁,这样省木料,结构也轻巧。”
“外墙呢,可以砌比较薄的空斗墙,就是砖竖着砌,中间留空,或者用竹片编成墙骨,外面抹上灰泥,这叫编竹抹灰墙,都能透气防潮。”
他用树枝点了点地面和墙根的位置:
“最关键的是,墙脚底下,一定要用片石垒一个高高的墙基,防止地下的湿气沿着墙往上爬。”
“屋子里的地面,最好也铺上石板,隔潮效果最好。这样一来,任它外面河道纵横,屋里也能保持干爽。”
杜若和冯田听得连连点头,此刻见张里正讲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立刻明白这是遇到了懂行的人。
杜若心中大定,立刻拉着张里正,就着他画的草图,开始详细计算起盖青砖房的费用。
张里正也不含糊,心算极快,嘴里念念有词:
“青砖现在市价……瓦片……木料得用结实耐腐的杉木……”
他手指飞快地掐算着,片刻后,给出了一个数字:
“我粗略估算,你这房子盖起来,材料钱大概在六十两银子左右。这还只是毛坯,没算门窗和家具。”
“门窗和家具好说,”张里正又补充道。
“咱们村就有现成的木匠,姓王,手艺不错,就住在我家背后那片。”
“去找他做,工钱料钱都比镇上便宜实在,我到时候带你们去认个门。”
杜若想了想,又问:
“那张叔,这人工费大概要多少?”
没想到张里正摆了摆手,笑道:
“人工?这笔钱你们不用算。”
“不用算?”
杜若和冯田都愣住了。
“对,”张里正解释道。
“咱们黄山头村啊,外来落户的人家多,大多都是逃难来的,穷得叮当响,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攒钱请人盖房子了。”
“所以啊,咱们村就自发形成了一个规矩,叫‘帮工’。”
“帮工?”杜若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听说这个词。
张里正随即详细解释:
“村里谁家要盖房子,其他家每户出一个壮劳力,自带工具,过来帮忙。干一天,就算一个‘工’。”
“比如今天我家盖房子,你家出了一个人来帮了三十天,那就算你家在我这存了三十个工。”
“等到明年或者后年,你家也要盖房子了,我就得出一个人,去帮你家干满三十天,把这工还上。”
“大家互相帮忙,互相欠着工,这样既不用花现钱,又能把房子盖起来。”
这么一说,杜若和冯田立刻就明白了。
这类似于一种劳动互助的信用体系。
但他们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面露难色。
冯田开口道:
“张叔,这办法好是好。可我们来得晚,村里人都来帮我们盖房子,但我们之后可能没那么多机会还工啊?村里人好像大部分房子都盖得差不多了?”
张里正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他指了指正在旁边悠闲啃着草根的两头毛驴:
“这工啊,不用你们俩亲自还,让它们俩还就行!”
他看着两人,了然地问道:
“我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正经种地的庄户人吧?是不是不太会伺弄田地?”
杜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张叔,我们确实不太精通农活。”
他们在河谷主要是开荒和简单种植,比起这些世代务农的老把式,差得太远。
“这就对了嘛!”
张里正一拍大腿:
“你家这两头大牲口,就是顶好的劳力!农忙的时候,谁家不需要拉东西、驮粮食、拉磨碾米?”
“到时候,你家出驴子去帮忙,一头毛驴干一天,也算一个工!这不就把欠的工还上了?”
他略带惋惜地看了看毛驴,又补充道:
“可惜你家是驴不是牛,要是牛的话,还能犁地,那更抢手,抵的工也更多!”
一听张里正这么说,杜若和冯田心里悬着的最后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既能盖起结实防潮的青砖房,又解决了人工问题,还找到了还工的方式,这简直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