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一行人走在村中蜿蜒的小路上。
冯田刻意放慢脚步,与身旁的陈登礼并行。
“登礼,”冯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
“你和你爹今天上山挖药,那官府发放的粮种,你们家不去借了吗?”
陈登礼点点头:“嗯,家里还有些去年的存粮,折算折算,也够做种了,就不向官府借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说了,我和爹今天上山,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挖到些值钱的药材,贴补一下。”
冯田明白了,他沉吟片刻,一个念头浮上心头:“登礼,我有个想法。你看,咱们三家,我家刚来,很多农事不熟,但有力气,有耕牛。”
“你家种地的人手就你一个壮劳力,张叔家情况也类似。要不,咱们三家合伙干?”
“地一起种,力气一起出,忙完一家再去另一家,这样效率是不是能高些?遇到事也能互相照应。”
陈登礼眼睛一亮,他正有此意。
单门独户种地,尤其像他这样家里主要劳力还要分心采药的,确实吃力。
“冯大哥,你这主意好!”
陈登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早就琢磨过,就是没好意思提!咱三家合伙,肯定比单干强。”
两人越说越投机,细节在脑中飞快勾勒,只觉前路都明亮了几分。
他们决定,到了张里正家,就立刻把这个想法提出来,相信张里正绝不会反对。
还未走近张里正家的院门,一股浓郁霸道的肉香就顺着晚风飘了过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那是属于油脂和蛋白质在高温下迸发出的极致诱惑。
饶是杜若和冯田也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更不用说正值壮年的陈登礼和肚子里缺油水许久的李大娘了。
几人不自觉地都加快了脚步,仿佛那香气是有形的钩子,牵引着他们向前。
路旁有不懂事的孩子被这香味勾得走不动道,扯着大人的衣角,带着哭腔嚷嚷:
“娘,肉!我要吃肉!”
大人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与心疼,低声呵斥或安慰:
“别闹,明天,明天娘给你煮鸡蛋……”
听话的孩子瘪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被拉走。
不听话又哭闹得厉害的,屁股上挨了不轻不重的几巴掌,最终被烦躁又无奈的大人一把扛上肩头,骂骂咧咧地消失在渐深的夜色里。
到了院门前,冯田抬手叩响了门环。
很快,里面就传来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露出大娃那张机灵的小脸。
见是冯田他们,大娃立刻把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几人进去,嘴里还懂事地挨个叫着:
“冯叔,杜婶,陈爷爷,李奶奶,登礼叔。”
杜若笑着伸手摸了一把大娃毛茸茸的脑袋,目光一转,就看见二娃,正蹲在紧闭的厨房门口。
两只小手扒着门缝,鼻子使劲吸溜着,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那小模样又可怜又好笑。
大娃关好院门,看见弟弟这副馋相,赶紧出声提醒:“二娃,快叫人!”
二娃这才回过神,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挨个叫了一遍,只是眼睛还不住地往厨房门瞟。
杜若心下一软,又摸了摸二娃的头,柔声说:
“二娃乖,再等一小会儿,马上就能吃了。”
这时,陈郎中已把在厨房里忙活的张里正叫了出来。
陈郎中指着李大娘放在地上的那只肥母鸡,对张里正说:
“老张,别愣着了,赶紧烧水,把这鸡处理了。”
张里正看着那只还在扑腾的母鸡,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
“这怎么行!不年不节的,有肉吃已经是大造化了,哪能又吃肉又杀鸡的?使不得,使不得!”
陈郎中是个爽利性子,见张里正推辞,懒得再多费口舌,直接自己动手,推开厨房门就进去找刀和碗。
厨房门一开,那股更加浓郁滚烫的肉香汹涌而出,瞬间包裹了院子里所有的人。
杜若此刻被这霸道香气一冲,只觉得胃里像是突然被掏空了。
前胸贴后背,饿得心发慌,恨不得那锅里翻滚的肉块立刻就能塞进嘴里,安抚叫嚣的肠胃。
陈郎中很快拿着刀和一只陶碗出来,和陈登礼配合默契。
陈登礼熟练地抓住鸡翅膀和鸡脚,陈郎中手起刀落,在鸡脖子上利落一抹,鲜红的鸡血便汩汩地流进碗里。
鸡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张里正见鸡都已经杀了,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叹了口气,脸上却也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期待的笑容,转身去灶膛边烧滚水,准备烫鸡拔毛。
李大娘则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去到江大娘屋后的菜地里,割了一把韭菜回来。
摘洗干净,准备做个韭菜炒鸡血,又是一道下饭的好菜。
冯田和杜若见杀鸡、烧水、摘菜这些活计都有人张罗,自己插不上手。
便干脆带着大娃二娃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主要是安抚两个被肉香勾得魂不守舍的孩子。
等到所有饭菜终于上桌,天色已经黑透了。
堂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摇曳。
却将桌上那盆油光红亮的烧肉、那盆黄灿灿的炒鸡蛋、那碟翠绿的韭菜炒鸡血,还有中间那一大盆冒着腾腾热气的鸡汤,映照得格外诱人。
因着吃饭晚,江大娘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说:“让大家等了这么长时间,饿坏了吧?快,快坐下吃!”
李大娘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笑骂道:“就你废话多,赶紧动筷子是正经!”
边说,边率先夹起一大块烧肉,放到了江大娘的碗里。
杜若也早已按捺不住,夹起一块颤巍巍、裹满酱汁的五花肉就塞进了嘴里。
没有现代那些琳琅满目的酱油、香料,只有简简单单的葱姜和江大娘自己做的酱,但正是这原始的调味,更加凸显出猪肉本身的丰腴鲜美。
肥肉部分入口即化,瘦肉酥烂不柴,浓郁的肉汁在口腔里爆开。
杜若满足地眯起眼,一气吃了好几块,又埋头扒了半碗糙米饭。
平日里觉得拉嗓子的糙米,此刻被肉汁一浸,也变得无比美味,每一口都是极大的享受。
冯田看她吃得急,怕她噎着,赶紧舀了一碗滚烫的鸡汤递过去。
杜若吹开表面金黄的油花,小口小口地喝着。
鸡汤醇厚,带着姜片的暖意,一口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后背甚至微微冒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