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地三日,山路像拧在一起的麻绳,绕得人头晕。我们跟着向导老秦往云雾深处走,他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给“山神”的供品——三挂腊肉、两壶烧酒,还有个缠着红布的木牌,牌上刻着“安”字。
“前面就是悬棺崖了,”老秦指着对面的绝壁,声音压得很低,“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第三排最左边的棺材里。不过先说清楚,那地方邪性得很,去年有拨考古队想撬棺,结果刚碰到棺材边,整队人就像中了邪,抱着崖壁哭,说看见自己爹娘在下面招手,差点全摔下去。”
我和阿砚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凝重。这次来蜀地,是因为一份加密卷宗——三十年前,有个代号“青鸟”的特工在执行任务时失踪,最后传回的坐标就在这悬棺崖。卷宗里附了张照片,照片上的悬棺泛着冷光,棺木上刻着半只展翅的鸟,和阿砚家传的玉佩图案一模一样。
绝壁上的悬棺像一串被遗忘的果实,嵌在暗红色的岩石缝里,离地面足有百丈高。老秦搭起云梯时,木梯晃得像风中的芦苇,阿砚扶着我,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抓稳了,别往下看。”
爬到第三排时,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悬棺“哐当”作响,像是在抗议。最左边的棺木果然刻着半只青鸟,另一半被凿痕盖住了,像是被人刻意抹去。阿砚掏出工具撬棺盖,木头老化得厉害,刚用力,就听见“咔嚓”一声,棺盖裂成了两半。
棺里没有尸骨,只有堆泛黄的纸卷,用丝线捆着,上面落满了灰。阿砚解开丝线,纸卷散开,露出里面的字迹——是用朱砂写的,笔画里混着些暗红色的颗粒,凑近了闻,有股铁锈味。
“是血书。”阿砚的指尖划过字迹,“这朱砂里掺了血。”
第一页写着“七月初七,栈道遇袭”,字迹工整,像是在记录日常;第二页却突然潦草起来,“他们穿着和我们一样的制服,是自己人”,墨迹晕开,像滴在纸上的泪;第三页只画了个地图,标注着“鹰巢”的位置,旁边用朱砂点了三个点,像三颗正在流血的星。
风突然灌进棺木,纸卷被吹得乱飞。我伸手去抓,却被一张纸割破了手指——纸边缘沾着些细小的倒刺,像鸟爪上的勾。“小心!”阿砚拽住我,我才发现那些纸卷在风里拼成了个诡异的图案,像只张开翅膀的鸟,却长着蛇的尾巴。
“这不是血书,是陷阱。”阿砚突然低呼,他手里的纸卷正在冒烟,“这纸是用‘引魂藤’做的,遇风就燃,会勾人魂魄!”
话音刚落,纸卷突然燃起绿色的火,明明灭灭,映得绝壁都泛着绿光。我眼前突然一晕,看见无数只青鸟从悬棺里飞出来,绕着我转圈,每只鸟的眼睛都在滴血。“跟我们走……”鸟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青鸟”的声音,“鹰巢是骗局,别信……”
“别听!”阿砚用力掐我的手腕,疼得我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正往崖边挪,再一步就会坠下去。他把纸卷往怀里塞,绿色的火烫得他闷哼一声,却死死攥着不松手:“这些纸在引我们往下跳,是幻觉!”
老秦在云梯下大喊:“快下来!崖顶在掉石头!”抬头一看,果然有碎石滚下来,砸在悬棺上,发出“咚咚”的响,像是在催促。阿砚拽着我往云梯爬,纸卷在他怀里烧得更旺了,绿色的火苗舔着他的衣襟,他却始终没松手。
爬到一半时,阿砚突然停住,低头看怀里的纸卷。烧到最后,纸灰里露出块金属片,上面刻着完整的青鸟图案,鹰嘴处刻着个“巢”字。“鹰巢是真的,”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苍凉,“他是想告诉我们,叛徒在鹰巢。”
风里突然传来“咕咕”的声,像鸟叫,又像人在模仿。老秦脸色惨白:“是‘守棺人’,他们是世代守在这的部族,认为我们惊扰了祖先,要拿我们献祭!”
果然,岩壁后冒出些黑影,手里举着长矛,矛尖闪着寒光。阿砚把烧剩的金属片塞给我:“带着这个去鹰巢,找到叛徒。我挡住他们。”他往嘴里塞了颗药丸,那是他爷爷配的,能让人暂时力大无穷,代价是事后会虚弱三天。
“不行!”我拽住他,“要走一起走!”
阿砚却掰开我的手,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你记住,青鸟的任务是揭露真相,不是同归于尽。我断后,这是命令。”他推了我一把,云梯突然晃动,老秦在下面喊“快接好”,我被他们合力往下送,只看见阿砚转身冲向那些黑影,怀里的纸灰在风里扬起,像只破碎的鸟。
下坠的风里,我听见老秦喊“他点燃了引魂藤”,听见黑影的惨叫,听见悬棺再次发出“哐当”的响,像在为阿砚送行。手里的金属片烫得吓人,上面的青鸟图案像是活了过来,翅膀在发烫。
等我落地时,云梯已经烧了起来,火光里,阿砚的身影和那些黑影缠在一起,渐渐模糊。老秦拽着我往密林里跑,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悬棺崖在火里像只燃烧的鸟,而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金属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密林深处,我摩挲着金属片上的“巢”字。阿砚说过,真相永远带着血味,可当真相的代价是失去他时,我突然觉得,有些真相,或许永远埋藏才是最好的结局。但我知道,阿砚没完成的,我必须走完——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告诉他,他护住的不只是一个任务,还有一个愿意等他回家的人。
金属片在手里越来越烫,像阿砚从未冷却的体温。我深吸一口气,往密林更深处走去,那里隐约有灯火,像鹰巢在黑暗里睁开的眼。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他用命换来的线索,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