薆ài,隐蔽的样子。屈原《离骚》:“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偃蹇:高高的样子。)
将为您全面解析屈原的《离骚》。作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宏伟的抒情长诗,理解《离骚》需要从整体结构、思想脉络与艺术象征入手。后附《离骚》全文。
一、《离骚》逻辑框架介绍
《离骚》全诗共373句,近2500字,结构上可划分为三大段落,生动展现了屈原从现实抗争到幻想追寻,最终回归故土、决心殉道的心路历程。
第一段:现实中的抗争与誓言(从开头到“岂余心之可惩”)
核心:回溯生平,直陈现实困境,表明绝不妥协的立场。
内容:
1. 高贵出身与内在修养:自叙世系、生辰、名字,象征天生肩负重任。通过“扈江离”、“纫秋兰”等行为,强调自身不断砥砺的“内美”与“修能”。
2. 政治理想与急切追求:怀着“恐年岁之不吾与”的紧迫感,辅佐君王,奔走先后,希望引导楚国走向“美政”的康庄大道。
3. 理想破灭与群小围攻:君王昏聩(“荃不察”),群小嫉妒诽谤(“众女嫉余之蛾眉”),导致“竞进贪婪”、“哀众芳芜秽”的败局。
4. 坚守节操与坚定誓言:即便身处逆境,他依然选择“伏清白以死直”,并发出“虽九死其犹未悔”的铮铮誓言。
第二段:幻想中的求索与彷徨(从“女嬃之婵媛兮”到“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核心:在现实中走投无路,转而向神话世界和古圣先贤寻求理解与出路。
内容:
1. 女嬃劝诫:姐姐(或侍女)以“鲧婞直以亡身”为例,劝他明哲保身,从侧面反映出处境的险恶。
2. 向舜陈词:渡过沅湘,向古帝舜(重华)倾诉衷肠,历数夏商周三代兴亡史,证明“举贤才而授能”的“美政”理想是正确的,从而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3. 上叩天阍:驾龙乘凤,上天入地求索。然而“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天宫的大门也对他紧闭,象征其在现实与精神世界中的全面碰壁。
4. 下求佚女:寻求宓妃、有娀氏佚女、有虞之二姚等神话中的女性,皆以失败告终。这象征在世间寻求知音和理解者的不可能。
第三段:去留的抉择与殉道的决心(从“索藑茅以筳篿兮”到结尾)
核心:在去国远游与眷恋故土之间进行最后的挣扎,最终选择以身殉国。
内容:
1. 灵氛占卜与巫咸降神:灵氛劝他远走他乡,巫咸劝他暂待明君。这反映了屈原内心“走”与“留”的激烈斗争。
2. 审时度势与决定远游:环顾楚国的黑暗现实,他决定接受灵氛的劝告,“吾将远逝以自疏”。
3. 神游西极与临睨旧乡:他驾着飞龙,奏着《九歌》,舞着《韶》舞,奔向光明的西极。就在这最辉煌的时刻,他猛然瞥见了故乡(“忽临睨夫旧乡”),所有的决绝瞬间瓦解。
4. 乱曰(尾声)——殉道宣言:故土的牵绊使他无法离去。既然“国无人莫我知”,理想在现实中已无实现的可能,他最终选择“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以死来殉自己的理想和故国。
二、创作背景与现实意义
创作背景:
屈原生活在战国末期楚国由盛转衰的关头。他出身贵族,博闻强识,最初深受楚怀王信任,主持内政外交,主张“联齐抗秦”和国内改革(即“美政”)。然而,他的改革触动了旧贵族利益,遭到佞臣(如上官大夫、子兰)的谗害,被楚怀王疏远,后又被项襄王放逐江南。《离骚》正是他在流放期间,内心充满忧愤、理想彻底破灭时创作的,是他用生命凝成的“绝命辞”。
现实意义:
1. 理想主义的旗帜:它树立了一种对理想(“美政”)至死不渝的追求精神,“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激励了后世无数仁人志士。
2. 独立人格的丰碑:在面对污浊环境与巨大压力时,屈原选择了“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坚守了知识分子的操守与气节。
3. 爱国主义的源泉:诗中深沉的故国之恋与乡土之思,成为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精神的文化源头之一。
4. 艺术创新的巅峰:其开创的“香草美人”象征系统、瑰丽的浪漫主义想象,深刻影响了中国文学的美学风格。
《离骚》不仅是一首诗,更是一个崇高而痛苦的灵魂的自由,是中华民族精神世界里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
三、《离骚》是古代最长的抒情诗。受限于单次回复的篇幅,我将把全文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依次为您呈现,每一部分都包含原文、注释和翻译。
在开始之前,我们先对《离骚》的标题和性质做一个了解:
标题释义:“离骚”二字,汉代司马迁释为“离忧”(遭受忧患),汉代班固释为“遭忧”(遭遇忧愁),后世多解为“牢骚”、“忧愁”或“离别之愁”。它是屈原自叙生平、抒发忧愤的长篇政治抒情诗。
核心手法:全诗大量运用“香草美人”的比兴象征手法,以服饰、草木象征品德,以男女关系比喻君臣关系,开创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浪漫主义传统。
《离骚》全文(上)
(从开头至 “岂余心之可惩”)
【原文】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注释】
高阳:古帝颛顼的号。
朕:我。秦以前通用。
皇考:对亡父的尊称。
摄提\/孟陬\/庚寅:指代寅年寅月寅日。
正则\/灵均:隐含“平”“原”之意的化名。
内美:先天美德。修能:后天才能。
扈\/纫:披上\/连缀。江离\/辟芷\/秋兰:香草,喻品德。
汩:水流疾貌,喻时光飞逝。
搴:拔取。阰:山坡。木兰\/宿莽:香木\/经冬不枯的草,喻坚韧。
美人:喻楚怀王。
骐骥:骏马,喻贤臣。
三后:三位贤君(禹、汤、文王)。纯粹:品德纯正。
申椒\/菌桂\/蕙\/茝:皆香木香草,喻贤才。
耿介:光明正大。
猖披:衣不系带,狂妄放肆。
皇舆:君王的车乘,喻国家。
踵武:足迹。
荃:香草,喻君王。
謇謇:忠贞直言的样子。
灵修:神明,指楚王。
成言:约定。
数化:屡次变化。
畹:土地面积单位。
留夷\/揭车\/杜衡\/芳芷:皆香草,喻培育的人才。
芜秽:荒芜变质,喻人才变质。
凭:满。厌:满足。
恕己量人:宽恕自己,猜忌别人。
修名:美名。
信姱:确实美好。练要:精诚专一。
顑颔:因饥饿而面黄肌瘦的样子。
纚纚:长而下垂的样子。
前修:前代贤人。
彭咸:殷贤大夫,谏君不听,投水而死。
鞿羁:马缰绳,喻约束自己。
谇:进谏。替:废黜。
蕙纕:蕙草做的佩带。
浩荡:水势大,喻君王糊涂。
众女:喻群小。蛾眉:喻美德。
谣诼:造谣诽谤。
偭:违背。规矩:法则。
绳墨:准则。追曲:追随邪曲。
周容:苟合取容。
忳郁邑:忧愁深重。侘傺:失意貌。
溘死:突然死亡。
鸷鸟:鹰类猛禽,喻刚直之人。
方圜:方枘圆凿。
尤:罪过。攘诟:招来侮辱。
伏清白:保持清白。死直:为正直而死。
相道:观察道路。
延伫:长久站立。
兰皋:长满兰草的水边高地。椒丘:长满椒木的山丘。
离尤:获罪。
初服:未仕时的服饰,喻初衷。
芰荷\/芙蓉:菱叶荷花。
岌岌:高耸貌。陆离:长貌。
芳:香气。泽:污垢(一说指玉佩光泽)。杂糅:混杂。
昭质:光明的品质。
四荒:四方极远之地。
菲菲:香气浓郁。弥章:更加显着。
好修:爱好修洁。
体解:肢解,古代酷刑。
惩:受创而戒惧。
【翻译】
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子孙啊,我已故的父亲名叫伯庸。
岁星在寅年的寅月啊,恰在庚寅日我降生。
父亲端详我初生的气度啊,方才赐给我相应的美名:
他给我取名叫“正则”啊,取字叫“灵均”。
我既有如此众多的内在美质啊,又加之以后天的修养才能。
披着江离和幽静的白芷啊,将秋兰连缀成串作为佩饰。
时光如流水我怕追不上啊,担心岁月不等待我。
清晨去拔取山坡上的木兰啊,傍晚去采摘水洲的宿莽。
日月匆匆运行从不停留啊,春天和秋天自然地交替。
想到草木都在凋零飘落啊,我唯恐美人(君王)也将年老迟暮。
为何不把握壮年抛弃污秽啊,为何不改变这种态度?
乘上千里马纵横驰骋啊,来吧,我在前头引导开路!
从前三后君的品德多么纯正啊,固然是群芳汇聚之处。
交错地佩戴申椒和菌桂啊,哪里只是连缀蕙草和白芷!
那唐尧、虞舜是多么光明正大啊,已经遵循正道而找到治国坦途。
夏桀、商纣是多么狂妄邪恶啊,只贪走捷径而落得步履窘困。
结党营私的人只知道苟安享乐啊,使他们前途昏暗而险隘。
我哪里是害怕自身遭殃啊,只怕君王的战车倾覆败绩!
我匆忙地在您前后奔走效力啊,希望追赶上先王的足迹。
君王不体察我内心的真情啊,反而听信谗言而勃然大怒。
我本知道忠言直谏会招来祸患啊,想忍耐却忍不住不能自止。
手指着苍天请他作证啊,这一切都是为了灵修(君王)的缘故。
(你)说好以黄昏作为婚期啊,为什么中途就改变了道路?
当初你已经与我订下誓言啊,后来竟然翻悔而有别的想法。
我并不难以与你离别啊,伤心的是灵修(君王)的反复无常。
我已经培育了九畹的春兰啊,又种植了百亩的秋蕙。
分垄栽种了留夷和揭车啊,还间杂着杜衡和芳芷。
希望它们枝高叶茂啊,愿等到时机成熟我将收获。
即使它们枯萎死绝也无妨啊,使我痛心的是众芳的芜秽变质。
众人都争着钻营贪婪成性啊,装满了私囊还毫不满足。
他们宽恕自己而猜忌别人啊,各怀鬼胎而互相嫉妒。
急急忙忙地奔走追逐权位财富啊,那不是我心急要去追求的东西。
老年渐渐地就要来到了啊,担心美好的名声不能确立。
清晨我饮用木兰花上滴落的露水啊,傍晚我咀嚼秋菊初开的花瓣。
只要我的内心确实美好而精诚专一啊,长久地面黄肌瘦又何必悲伤。
手持木根来编结白芷啊,穿联起薜荔初绽的花蕊。
举起菌桂缀上蕙草啊,把胡绳草搓成又长又美的绳索。
我虔诚地效法前代的贤人啊,不是世俗之人所愿意佩戴的。
虽然不合于当今庸人的看法啊,我愿依照彭咸遗留的典范。
我长声叹息而掩面流泪啊,哀伤人生道路的多么艰难。
我虽然爱好修洁而严于律己啊,但早上进谏晚上就被贬黜。
他们既因为我佩戴蕙草而贬黜我啊,又因为我采集白芷而给我加上罪名。
这些都是我内心所珍爱的真理啊,纵然为之死亡多次也绝不后悔!
怨恨灵修(君王)的糊涂啊,始终不能体察人心。
众女(群小)嫉妒我秀美的蛾眉啊,造谣诽谤说我善于淫邪。
固然是世俗之人善于取巧啊,违背规矩而改变措施。
背弃绳墨而追随邪曲啊,争着把苟合取容当作法度。
我忧愁抑郁而失意啊,在此时我独自走投无路。
宁愿突然死去随水流而长逝啊,我也不肯做出这种世俗小人的丑态!
雄鹰不会与凡鸟同群啊,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方和圆怎么能互相配合啊,道路不同哪能彼此相安?
委屈着内心压抑着意志啊,忍受着罪过承担着羞辱。
保持清白而为正道而死啊,这本是前代圣人所看重的。
后悔选择道路时没有看清啊,我久久伫立而想返回。
调转我的车走回原路啊,趁着迷路还不太远。
让我的马在长着兰草的水边漫步啊,又奔跑在长着椒木的山丘暂且休息。
进取不成反获罪过啊,我将退隐重新整理我当初的服饰。
裁剪菱叶荷叶做成上衣啊,收集荷花花瓣做成下裳。
不了解我也就罢了啊,只要我的内心确实芬芳。
把我的帽子做得高高的啊,把我的佩带结得长长的。
芬芳与污垢虽然混杂在一起啊,唯独我光明纯洁的品质还没有亏损。
忽然回头纵目远望啊,我将去观察四方边远的地方。
佩戴着缤纷多彩的服饰啊,香气菲菲更加浓郁飘扬。
人生各有自己的喜好啊,我独独爱好修洁并习以为常。
即使身体被肢解我也不会改变啊,难道我的心态是可以因受创而恐惧的吗?
好的,现在为您继续呈现《离骚》的中篇。这一部分是屈原在现实受挫后,在精神世界中进行的一次宏大而曲折的求索,充满了瑰丽的想象与深刻的象征。
《离骚》全文(中)
(从 “女嬃之婵媛兮” 至 “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原文】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椉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注释】
女嬃:屈原的姐姐(一说为侍女)。婵媛:关切牵挂的样子。
申申:反复地。詈:责备。
鲧:禹的父亲,因治水失败被殛于羽山。婞直:刚直。亡身:忘身,不顾自身安危。
博謇:学识广博而忠直。
姱节:美好的节操。
薋、菉、葹:都是恶草,喻谗佞之人。盈室:堆满屋子。
判:区别,分别。离:远离。不服:不佩戴。
户说:挨家挨户去说明。
余:这里用如“咱们”,是女嬃口吻。
并举:互相抬举。好朋:喜欢结党营私。
茕独:孤独。不予听:不听我的话。
节中:折中,公正地判断。
喟:叹息。凭心:愤懑充满内心。历兹:经历至此。
济:渡过。沅、湘:湖南的两条河流。南征:南行。
就:靠近。重华:舜的号。传说舜葬于苍梧之野。
启:夏启,禹的儿子。《九辩》《九歌》:传说中天帝的乐章,被启偷带到人间。
夏:指夏启。康娱:享乐。自纵:自我放纵。
顾难:考虑危难。图后:为未来打算。
五子:夏启的五个儿子(一说指武观)。用失乎:“失”为衍文,应为“用乎”。家衖:内讧。
羿:后羿,夏代诸侯。淫游:过度游乐。佚畋:放纵打猎。
封狐:大狐狸,泛指大型野兽。
乱流:淫乱之辈。鲜终:很少有好结果。
浞:寒浞,羿的相,杀羿而霸其妻。厥家:他的家室(指羿之妻)。
浇:寒浞之子。被服:披服,具有。强圉:强壮有力。
不忍:不能自制。
颠陨:掉落,指浇被夏少康所杀。
夏桀:夏朝亡国之君。常违:经常违背正道。
乃遂焉:于是就。
后辛:殷纣王。菹醢:古代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殷宗:殷朝的宗祀。
汤、禹:商汤、夏禹。俨:庄严。祗敬:恭敬。
周:指周文王、武王。论道:讲论道义。莫差:没有差错。
举贤授能:选拔贤者,任用能人。
循绳墨:遵循法度。不颇:不偏斜。
私阿:偏私,袒护。
错辅:措置辅助。错,同“措”。
茂行:美盛的德行。
苟得:才能够。用:享有。下土:天下。
相观:观察。计极:最终的准则。
服:用,行。
阽:临近危险。
凿:木孔。枘:榫头。不量凿正枘:喻不看环境而坚持己见,必然碰壁。
前修:前代贤人。
曾:同“增”,屡次。歔欷:悲泣声。
时之不当:生不逢时。
茹蕙:柔软的蕙草。
浪浪:泪流不止的样子。
敷衽:铺开衣襟。
耿:光明。中正:中正之道。
驷:驾四匹马。玉虬:白色的无角龙。椉鹥:乘着凤鸟。椉,同“乘”。
溘:迅速。埃风:卷着尘埃的风。上征:向天上飞行。
发轫:撤去轫木(刹车),启程。苍梧:舜葬之地,即九嶷山。
县圃:神话中的山名,在昆仑之上。
灵琐:指神山上的宫门。琐,门上雕刻的花纹。
羲和:太阳的驾车者。弭节:停车缓行。
崦嵫:神话中日落之山。勿迫:不要靠近。
修远:长远。
咸池:神话中太阳沐浴的水池。
总:系结。扶桑:神话中日出处的神树。
若木:神话中日落处的神树。拂日:拂拭太阳,使其不沉(一说阻挡太阳)。
相羊:同“徜徉”,徘徊。
望舒:月神的驾车者。
飞廉:风神。奔属:奔跑跟随。
鸾皇:鸾鸟和凤凰。先戒:在前面警戒。
雷师:雷神。未具:行装未准备好。
凤鸟:喻贤人。
飘风:旋风。屯:聚集。相离:相附丽。
云霓:云霞。御:同“迓”,迎接。
纷总总:纷繁聚集的样子。离合:忽离忽合。
斑陆离:色彩斑斓错综。
帝阍:天帝的守门人。开关:开门。
阊阖:天门。
暧暧:昏暗貌。将罢:一天将尽。
结幽兰:编结幽兰(准备赠人)。延伫:长久站立。
溷浊:混浊。
白水:神话中源出昆仑的河水。
阆风:神话中昆仑山上的山名。绁马:系马。
高丘:指阆风山。无女:喻无贤君或知己。
春宫:东方青帝所居之宫。
琼枝:玉树的枝。继佩:增饰佩玉。
荣华:花朵。未落:未凋谢。
下女:下界的女子(相对于神界而言)。诒:同“贻”,赠送。
丰隆:云神(一说雷神)。
宓妃:传说中洛水女神,伏羲氏之女。
佩纕:佩带。结言:订结盟约。
謇修:正直贤良之人(一说为虚拟的人名)。理:媒人,使者。
纬繣:乖戾,固执。难迁:难以改变(其心意)。
次:住宿。穷石:山名,后羿所居。
洧盘:神话中水名,源于崦嵫山。 保厥美:倚仗她的美貌。
信美:确实美丽。
违弃:放弃。改求:另作追求。
览相观:三字同义连用,仔细观察。
四极:四方极远之处。周流:周游。
瑶台:玉台。偃蹇:高耸貌。
有娀之佚女:有娀氏的美女,指简狄,传说她生下了商祖契。
鸩:一种毒鸟,羽毛可制毒酒。 不好:不美,不善(指有娀氏女不好)。
雄鸠:斑鸠。鸣逝:边叫边飞。佻巧:轻佻巧诈。
自适:亲自前往。
凤皇:玄鸟。传说帝喾(高辛氏)托玄鸟向简狄赠礼求婚。受诒:接受委托(去送聘礼)。
高辛:帝喾的号。
先我:在我之前(娶到简狄)。
远集:远去栖身。无所止:无处可居。
浮游:漫游。
少康:夏代中兴的君主。未家:未成家。
有虞之二姚:有虞国国君的两个女儿。少康逃到有虞,国君把两个女儿嫁给他。
理弱媒拙:提亲的人能力弱,媒人口才笨。
导言:传达意见之言。不固:不牢靠,不能成功。
称恶:称扬恶人恶事。
闺中:女子所居,喻求君之路。邃远:深远难通。
哲王:明智的君王,指楚王。不寤:不醒悟。
怀朕情:怀抱着我的忠贞之情。不发:无法抒发。
终古:永远。
【翻译】
姐姐(女嬃)对我牵挂关怀啊,她反复地责备我,说:
「鲧就因为刚直而忘记自身安危啊,最终惨死在羽山的荒野。
你为何如此博学忠直又爱好修洁啊,独自拥有这许多美好的节操?
满屋子堆着的都是恶草薋菉葹啊,你却偏要与众不同不肯佩戴。
不可能挨家挨户去向众人说明啊,谁能体察咱们的内心真情?
世人都互相吹捧而结党营私啊,你为何如此孤独而不听我的劝告?」
我依据前代圣人来评判是非啊,喟叹愤懑之心至今仍遭此困顿。
渡过沅水湘水向南行进啊,到舜帝(重华)面前陈述我的衷情:
「夏启从天上偷来《九辩》与《九歌》啊,从此夏王朝纵情娱乐自我放纵。
不考虑危难不为以后打算啊,他的五个儿子因而内乱相争。
后羿过度游乐沉溺打猎啊,又喜欢射杀那些大狐狸。
本来淫乱之辈就很少有好结果啊,寒浞又贪恋他的妻室。
寒浇自恃身强体壮啊,放纵欲望而不能自制。
天天享乐而忘乎所以啊,他的脑袋因此落地。
夏桀的行为总是违背正道啊,于是终于遭到了灾殃。
纣王把忠臣剁成肉酱啊,殷朝的宗祀因此不能久长。
商汤夏禹庄严而恭敬啊,周的先王讲论道义没有差错。
他们举用贤才选拔能人啊,遵循法度而毫不偏颇。
皇天没有偏私袒护啊,观察谁有德行就给予辅助。
只有圣明智慧行为美盛的人啊,才能够享有这天下的疆土。
瞻望前朝又回顾后世啊,观察人民衡量事物的标准。
哪个不义之人能够被任用啊?哪个不善之事能够被执行?
我虽然身临险境几乎死亡啊,回顾我当初的志向却毫不后悔。
不度量凿孔就削正榫头啊,这本是前代贤人被剁成肉酱的原因。」
我屡次悲泣抑郁难舒啊,哀伤自己生不逢时。
拿起柔软的蕙草擦拭眼泪啊,泪水涟涟沾湿了我的衣襟。
铺开衣襟跪着诉说衷肠啊,我清楚地感到已得到中正之道。
驾着四匹玉龙乘着凤凰车啊,忽然我卷着尘埃向天上飞升。
清晨我从苍梧出发啊,傍晚我就到了昆仑的县圃。
想在这神山门前稍作停留啊,太阳却匆匆忙忙将要入暮。
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望见崦嵫山别让它靠近。
路途是那么漫长而又遥远啊,我将要上天下地到处去寻求知音。
让我的马在咸池饮水啊,把马的缰绳系在扶桑树上。
折下若木的枝条来拂拭太阳啊,我暂且在这里自由徘徊徜徉。
派望舒在前面充当先驱啊,派飞廉在后面奔跑跟从。
鸾鸟凤凰为我在前头警戒啊,雷神却告诉我行装还没准备好。
我命令凤鸟展翅飞腾啊,夜以继日地不停飞翔。
旋风聚集起来紧相追随啊,率领着云霞彩虹前来迎接。
云霞纷繁聚散忽离忽合啊,色彩斑斓上下闪烁飘忽。
我命令天帝的守门人把门打开啊,他却倚着天门冷冷地望着我。
天色昏暗一天将要结束啊,我编结着幽兰久久伫立。
这个世道混浊善恶不分啊,总喜欢遮蔽美好的事物心生嫉妒。
清晨我将要渡过白水啊,登上阆风山把马拴住。
忽然回头眺望潸然泪下啊,哀伤这高丘之上也没有神女。
忽然我来到这东方春宫游历啊,折下琼树的枝条来增饰我的佩玉。
趁着这琼枝上的花朵还未凋落啊,去看看下界有哪个女子可以接受我的赠礼。
我命令丰隆驾起云彩啊,去寻找宓妃居住的地方。
解下佩带用来订结盟约啊,我让謇修去做我的媒人。
宓妃的态度纷繁变化若即若离啊,忽然她变得乖戾固执难以说动。
傍晚她回到穷石山过夜啊,清晨又到洧盘河洗濯秀发。
她倚仗着自己的美貌而骄傲啊,整天享乐过度地游玩。
她确实美丽但却无礼啊,来吧,放弃她我另作追求。
我观察了四方极远的地方啊,周游了天宇我才降临大地。
望见瑶台那么高耸啊,看见了有娀氏的美女简狄。
我让鸩鸟去做媒啊,鸩鸟却告诉我说她不好。
雄鸠边叫边飞着想去说媒啊,我又嫌它过于轻佻巧诈。
心里犹豫而疑惑不决啊,想亲自前去又觉得于礼不可。
凤凰既然已经接受了委托去送聘礼啊,恐怕高辛氏会赶在我前面娶到她。
想去远方栖息却又无处可去啊,暂且漫无目的地四处逍遥游荡。
趁着少康还没有成家啊,还留着有虞国的两位姚姓公主。
提亲的人能力弱媒人口才又笨啊,恐怕这次说媒的话又不可靠。
这个世道混浊而嫉贤妒能啊,总喜欢遮蔽美好而称扬丑恶。
美人(求君)的闺房已经是如此深远难通啊,明智的君王又始终不肯醒悟。
怀抱着我的忠贞之情而无从抒发啊,我怎能永远忍受着这一切直到终老?
现在呈现《离骚》的下篇。这是全诗的最后部分,也是情感最为跌宕、抉择最为惨烈的篇章。屈原在去与留的终极矛盾中,完成了其生命绝唱。
《离骚》全文(下)
(从 “索琼茅以筳篿兮” 至结尾)
【原文】
索琼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鴃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乱曰: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注释】
索:取。琼茅:一种灵草。筳篿:折断的小竹枝,皆用于占卜。
灵氛:传说中的神巫。
两美其必合:两个美德之人必定能结合(喻明君必遇贤臣)。
信修:真正美好。慕之:爱慕他(指屈原)。
是:这里,指楚国。
释女:放弃你。女,同“汝”。
芳草:喻贤君或理想。
故宇:故国。
昡曜:迷惑混乱。
户:家家户户。服艾:佩戴艾草(恶草)。盈要:满腰。
未得:不得当,指不辨香臭。
珵:美玉。
当:评价。
苏:取。粪壤:粪土。充帏:装满香囊。
巫咸:传说中的神巫。
夕降:在傍晚降神。
怀:揣着。椒糈:香椒和精米(祭神用品)。要:同“邀”,迎接。
翳:遮蔽(形容神多)。备降:全部降临。
九疑:九嶷山,指九嶷山之神。缤:纷繁。
皇剡剡:光闪闪。扬灵:显示神灵。
吉故:吉利的往事(指下文所举典故)。
矩矱:法度,准则。
求合:寻求志同道合者。
挚:伊尹,汤的贤相。咎繇:皋陶,禹的贤臣。调:协调,和谐。
说:傅说。操筑:拿着筑墙的木杵。傅岩:地名。
武丁:殷高宗,梦得贤臣,后找到傅说,委以重任。
吕望:姜子牙。鼓刀:摆弄屠刀。
周文:周文王。得举:得到举用。
宁戚:春秋卫人,喂牛时唱歌,被齐桓公听到,任用为大夫。
该辅:备位于辅佐大臣之列。
未晏:未晚。未央:未尽。
鹈鴃:伯劳鸟,鸣于春末夏初,百花开始凋谢,喻小人得志。
琼佩:喻自己的美德。偃蹇:高贵繁盛。
薆然:遮蔽貌。
不谅:不诚信。
折:摧折。
淹留:久留。
萧艾:贱草,喻变节之人。
无实而容长:无实际德行而徒有虚表。
委厥美:抛弃其美质。从俗:追随世俗。
苟得:苟且得以。
椒:喻变节的权贵。专佞:专横谄媚。慢慆:傲慢放纵。
樧:茱萸一类的恶木,喻小人。
干进、务入:钻营求进。
祗:敬,自重。
流从:随波逐流。
若兹:如此。
揭车、江离:一般的香草,喻原培养的一般人才。
兹佩:此佩,指诗人自己的品格。
委厥美:此处的“委”应解为“秉持”,意为虽然秉持这样的美德。
历兹:经历这样的困厄。
沬:消散,泯灭。
和调度:使步伐和佩玉的声响协调,喻心态平和。
求女:再次寻求志同道合者。
方壮:正美盛。
历:选择。
羞:同“馐”,珍馐。
精:捣碎。琼爢:玉屑。粻:粮。
瑶象:美玉和象牙。
离心:心志相违。
自疏:主动远离。
邅:转道,转向。
云霓:画有云霓的旌旗。晻蔼:旌旗蔽日貌。
玉鸾:玉制的车铃,形如鸾鸟。啾啾:铃声。
天津:天河的渡口。
西极:西方的尽头。
翼:恭敬。承旗:托举着旌旗。
翼翼:飞翔和谐貌。
流沙:西方沙漠。
赤水:神话中水名。容与:徘徊。
麾:指挥。梁津:在渡口架桥。
诏:命令。西皇:西方的神。涉予:渡我过河。
腾:传令。径待:在路旁等候。
路不周:路经不周山(神话中山名)。
西海:神话中西方的海。期:目的地。
屯:聚集。千乘:极言其多。
玉轪:玉制的车轮。
八龙:八匹神龙。婉婉:龙身弯曲前行貌。
云旗:以云为旗。委蛇:旌旗飘展貌。
抑志:压抑心志(一说“志”通“帜”,放下旗帜)。弭节:停车。
神:心神。高驰:高飞。邈邈:遥远无际。
《韶》:舜的乐舞。
假日:借此时光。媮乐:愉悦快乐。媮,同“愉”。
陟升皇:升上光明灿烂的天空。赫戏:光明盛大貌。
临睨:俯视。
仆夫:随从。马怀:马也怀念(故乡)。
蜷局:蜷缩身体。顾而不行:回顾不肯前行。
乱:乐曲的尾声,辞赋的总结。
已矣哉:算了吧!
国无人:国中无贤人。莫我知:没有人理解我。
故都:故国。
美政:诗人理想的政治。
彭咸之所居:彭咸居住的地方,指投水而死。
【翻译】
我找来了灵草和竹片啊,请神巫灵氛为我占卜。
他说:「双方美好必定能结合啊,哪有真正美好的人不被人爱慕?
想想天下是多么辽阔广大啊,难道只有这里才有美女吗?」
(他又)说:「努力远走四方不要迟疑啊,哪有寻求美好的人会把你放弃?
天涯何处没有芳草啊,你又何必苦苦眷恋着故里?」
世道昏暗而令人迷惑啊,谁能察知我们的善恶?
人们的爱好与厌恶本不相同啊,唯独这帮结党营私者格外怪异!
家家户户都把艾草挂满腰间啊,反而说幽兰不可佩戴。
连草木的香臭都辨别不清啊,又怎能正确评价美玉的珍贵?
取了粪土来装满自己的香囊啊,反说申椒没有香气。
想听从灵氛吉祥的占卜啊,心里却犹豫而迟疑。
听说巫咸将在今晚降临啊,我怀揣香椒精米去迎接。
众神遮天蔽日一齐降临啊,九嶷山的神灵纷纷都来欢迎。
巫咸光闪闪地显示着灵异啊,把吉利的往事告诉我听。
他说:「你应该努力上天入地四处寻求啊,去寻找那位与你法度相合的同志。
商汤夏禹庄严地求访贤臣啊,能与伊尹皋陶协调共济。
只要你内心真正爱好修洁啊,又何必一定要媒人来说合?
傅说在傅岩操持筑杵啊,武丁任用他毫不怀疑。
姜子牙摆弄屠刀啊,遇到周文王就得到举用。
宁戚喂牛时敲着牛角歌唱啊,齐桓公听到后就请他辅佐。」
要趁着年岁还不算太晚啊,时间也还没有过尽。
只怕伯劳鸟过早地鸣叫啊,使得百草因此而芬芳尽失。」
为何我的琼佩如此高贵不凡啊,众人却要将其遮掩遮蔽?
想到这帮结党者没有诚信啊,恐怕会因嫉妒而将它摧折。
时世纷乱变化无常啊,我又怎么可以在这里久留?
兰草和芷草变得不再芬芳啊,荃草和蕙草也化成了茅草。
为什么从前的这些香草啊,今天都变成了贱草萧艾?
这难道还有别的缘故啊?都是不爱修洁带来的祸害!
我本以为兰草可以依靠啊,谁知它却华而不实虚有其表。
抛弃它的美质而追随世俗啊,苟且得以忝列众芳之位。
椒变得专横谄媚又傲慢啊,樧又想钻入人们佩戴的香囊。
既然都这样钻营求进啊,又还有什么芳草能够自重?
本来时俗就随波逐流啊,又有谁能够不起变化?
看椒和兰都尚且如此啊,又何况那揭车和江离?
唯有我佩戴的这环饰最为可贵啊,却秉持它的美质而经历这些患难。
香气菲菲难以亏损啊,芬芳至今还未散尽。
我调和心态以求自我欢娱啊,暂且飘荡四方去寻求理想的女伴。
趁着我的佩饰还正美盛啊,我要周游观访于天上地下。
灵氛已经告诉我吉祥的占卜啊,选个好日子我即将启程。
折下玉树的枝条作为珍馐啊,捣碎美玉作为干粮。
为我驾起那飞奔的神龙啊,用美玉和象牙装饰我的车辆。
离心离德的人怎能同道啊?我将远行以主动疏离他们。
我转道前往那昆仑山啊,道路漫长我四处周游。
云霓的旌旗遮天蔽日啊,玉鸾铃发出啾啾的鸣响。
清晨从天河的渡口出发啊,傍晚我就到达了西方的尽头。
凤凰展翅托举着旌旗啊,在高空翱翔姿态翩翩。
忽然我走到了这片流沙地带啊,沿着赤水河缓缓徘徊。
指挥蛟龙在渡口架起桥梁啊,命令西皇将我渡过河去。
路途遥远而又充满艰险啊,传令众车在路旁等待护卫。
路过不周山再向左转啊,指定西海作为我们的目的地。
聚集起我的车子有千乘啊,对齐玉轮并驾齐驱。
驾着八条飞龙蜿蜒前进啊,载着云霞之旗随风飘曳。
压抑心志停下鞭子啊,我的心神却高高飞驰邈远无际。
奏起《九歌》舞起《韶》乐啊,暂且借这时光愉悦自己。
我升腾到一片光明灿烂的皇天啊,忽然俯视到了我思念的故乡。
我的仆从悲伤我的马也怀念啊,它蜷曲着身体回头张望不肯前行。
(尾声)算了吧!
国中没有贤人无法理解我啊,我又何必苦苦眷恋着故都!
既然已经没有人能与我共同实行美政啊,我将追随彭咸,去他的居处(投水而死)!
总结与回顾
至此,《离骚》全篇解析完毕。从上篇的现实抗争与誓言,到中篇的幻想求索与彷徨,再到下篇的去留抉择与殉道决心,屈原完成了他波澜壮阔的精神史诗。
核心矛盾:贯穿全诗的,是“理想”与“现实”、“去国”与“恋乡”的激烈冲突。
最终抉择:在经历了占卜、降神和宏大的神游后,“临睨旧乡”的刹那情感,压倒了一切离去的理由。他最终选择了将生命与故土融为一体,以死殉道,完成了人格的最终升华。
永恒意义:《离骚》不仅是一个诗人的悲歌,更是一种精神图腾。它树立了理想主义的旗帜、独立人格的丰碑,并成为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的文化源泉之一。其“香草美人”的象征系统与瑰丽的浪漫主义手法,深刻影响了后世两千多年的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