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月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只余下斑驳黯淡的光点。龙沐阳强撑伤体，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瞎眼老太婆。她身形佝偻，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拐杖，粗布衣衫上满是补丁，看起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山野老妪。
然而，在这刚刚经历过惨烈围杀、危机四伏的深夜荒林，这样一个老人的出现，本身就透着极致的诡异！
尤其是她那双毫无神采的灰白色瞳孔，明明看不见，却彷佛能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龙沐阳的方位。还有她那句没头没脑的问话——“看见我家走丢的‘羊羔’了吗？”
龙沐阳全身肌肉紧绷，伤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左手暗扣匕首，右手悄然捏诀，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或远遁千里。
“老人家，”龙沐阳声音沙哑，带着极度的戒备，“夜深林密，您怎会独自在此？所谓‘羊羔’，又是何意？”
那瞎眼老太婆彷佛没听到他的问题，只是颤巍巍地向前又挪了一小步，乾瘪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两下，像是在仔细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她那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沙哑地喃喃自语：
“不对……味道不对……很浓的血气……还有……雷火的焦味……地脉的尘土气……咦？还有一丝……讨厌的‘灯油’味儿？”
龙沐阳心中巨震！这老太婆看似胡言乱语，却几乎将他刚才的经历说了个八九不离十！血气和伤势，雷火或许指他抵抗攻击时残留的能量气息，地脉尘土指他从龙渊城带出的气息，而那“灯油”味……难道指的是巡天司青霖那纯阳正气的箭矢残留？！
她到底是谁？！仅凭嗅觉就能感知到如此多的信息？！
“你……”龙沐阳刚欲再问。
老太婆却忽然抬起那双灰白的眼睛，再次“望”向他，语气变得有些急切起来：“後生仔，你身上……有没有沾到别的什麽味道？比如……一种凉嗖嗖的、带着点檀木和药草味的……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家伙的味儿？”
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家伙？龙沐阳瞬间想到了邙山地底的那位守墓人前辈！难道她指的是他？！
“您认识守墓人前辈？”龙沐阳试探着问道，心中警惕不减反增。
“守墓人？”老太婆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谁管他守墓还是扫墓！老婆子我只找我家丢了的‘羊羔’！那家伙欠我三斤‘阴枣’还没还呢！”
阴枣？龙沐阳从未听过此物。这老太婆说话颠三倒四，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线索。
“您说的‘羊羔’，究竟是什麽？”龙沐阳沉声问道，暗中不断运气冲击体内淤塞的经脉，试图尽快恢复一丝战力。
老太婆那张皱巴巴的脸忽然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羊羔’啊……就是白白嫩嫩、不小心就会走丢、被那些坏心眼的野狼盯上的小东西呗……”她说着，那双灰白的眼睛似乎“瞟”了一眼龙沐阳身後的方向——那正是他藏匿秦文明的山洞所在！
龙沐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难道知道文明的存在？！甚至知道文明的藏身之处？！
杀机瞬间涌上心头！绝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文明！
他的匕首微微抬起，气机锁定了老太婆。
然而，那老太婆却彷佛毫无所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唉，老了，不中用了，找只羊羔都找不到……那杀千刀的老棺材瓤子，肯定是他把我的羊羔藏起来了，想赖掉我的阴枣……不行，我得找他去……”
她絮絮叨叨地转过身，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竟然就要朝着与清泉镇相反、通往邙山更深处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忽然停住，头也不回地，用那沙哑的嗓音说道：“後生仔，这片林子里野狼多，还有不少不乾净的东西设了套子，专抓你这种身上带‘味儿’的……顺着这条溪往下游走，七八里地，有个废弃的山神庙，庙後头有个地窖，倒是个能暂时躲躲风头、舔舔伤口的地儿……”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然没入了浓密的黑暗之中，那“笃笃”的拐杖声也迅速远去，消失不见，彷佛从未出现过。
龙沐阳僵在原地，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这瞎眼老太婆的出现和离去都太过诡异莫名。她似乎没有敌意，甚至指点了一条可能的生路？但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却让人细思极恐！她不仅知道守墓人，似乎还知道秦文明（羊羔？），更点明了此刻周围环境的危险（野狼、套子）。
她到底是谁？是友是敌？那番话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龙沐阳剧烈地喘息着，伤处的疼痛和体内的虚弱阵阵袭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
目前看来，清泉镇是绝对的龙潭虎穴，不能再靠近。返回藏匿秦文明的山洞？那里虽然隐蔽，但既然那老太婆可能已经知晓，就不再绝对安全。而且自己伤势沉重，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那老太婆指点的废弃山神庙……去，还是不去？
这很可能是一场赌博。
龙沐阳看了一眼清泉镇方向那隐约的暗红光罩，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糟糕的状况，最终一咬牙。
富贵险中求！与其在这野外随时可能被再次发现，不如去那山神庙一探！即便有陷阱，也好过在这开阔地带被围攻！
他不再犹豫，立刻动身，先是极其小心地绕路返回藏匿秦文明的山洞。万幸，山洞并未被发现，秦文明依旧安静沉睡。
他背起秦文明，按照老太婆所指的方向，沿着溪流向下游小心翼翼潜行而去。
一路上，他将感知放大到极致，果然发现了不止一处隐蔽的监视点和陷阱阵法残留的痕迹！若非那老太婆提醒，他贸然乱闯，极可能再次触发警报！
这让他对老太婆的话信了几分。
七八里路程，对此刻的龙沐阳而言显得格外漫长。他伤势不轻，又背负一人，速度大减，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才终於看到溪流转弯处，一座废弃破败的小庙轮廓，隐约出现在山脚下的密林中。
庙宇很小，早已墙垣倾颓，蛛网密布，连牌匾都掉落在地，腐朽不堪，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山”字。周围荒草丛生，寂静无声，只有虫鸣唧唧。
龙沐阳并未立刻靠近，而是潜伏在远处，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并无埋伏和能量波动後，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他绕到庙後，果然在一丛茂密的荒草後，发现了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用石板遮掩的入口。掀开石板，下面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石阶，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一股陈旧却并不污浊的尘土气息。
他点燃一根随身携带的备用火折子，小心地向下探去。
石阶不长，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窖，约莫一丈见方。里面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铺着一些乾枯的茅草，空气虽然沉闷，却没有霉味，反而有极细微的气流通过某些隐蔽的缝隙与外界交换，显然这处所在并非完全封闭。
最重要的是，这里确实足够隐蔽！而且似乎近期并无人使用过的痕迹。
龙沐阳稍稍松了口气，将秦文明小心地安置在茅草上。自己则瘫坐在地，剧烈喘息起来，冷汗浸透了後背。一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伤势和疲惫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好，取出龙渊城得来的药膏和丹药，内服外敷，全力运功疗伤，驱逐体内那难缠的阴死之气。
时间在寂静的地窖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龙沐阳体内的阴死之气终於被逼出大半，伤势暂时稳定下来，虽然距离痊癒还远，但至少恢复了些许行动之力。
他睁开眼睛，地窖中一片漆黑，火折子早已熄灭。他侧耳倾听，外界依旧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暂时安全了。
直到此刻，他才有空仔细回想那瞎眼老太婆的每一句话。
“羊羔”、“阴枣”、“守墓人”、“野狼”、“套子”……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组合。
忽然，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个极其大胆、却又似乎能解释得通的猜想涌上心头！
那老太婆口中的“羊羔”，或许并非指秦文明！或者说，不单单指秦文明！
她问的是“我家走丢的羊羔”！
而自己身上，有什麽东西可能被称为“羊羔”，并且与“守墓人”和“阴枣”有关？
龙沐阳的手，缓缓摸向怀中那卷沉寂的《山海图》古卷。
难道……她指的是这个？！
《山海图》是“羊羔”？守墓人欠她“阴枣”？所以她才循着气息找到自己，并因为没找到“羊羔”而离开，说要去找守墓人算账？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这老太婆的身份就更加神秘莫测了！她竟然将《山海图》这等神物称为“羊羔”？还与守墓人有债务往来？
龙沐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彷佛窥见了冰山之下更加庞大、更加匪夷所思的隐秘世界的一角。
这北邙山的水，到底有多深？！
就在他心绪激荡之际——
咚…咚…咚…
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彷佛什麽东西在轻轻敲击石板的声音，从地窖入口处隐隐约约地传了下来。
声音很轻，很缓，但在这死寂的地窖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龙沐阳瞬间汗毛倒竖，猛地握紧了匕首，屏住呼吸，全身戒备地望向头顶的入口。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