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念分身湮灭的流光尚未散尽，恶念所化的那道漆黑厉芒已如离弦之箭，冲破虚空阻隔，瞬间没入国师府偏殿床榻上那具饱受蹂躏的本体之中。
他浑身都是咬痕，衣袍破碎敞开躺在榻上，双手双脚被束缚着任由那两人肆意抚摸着，摄取他身体的仙灵之气。
地底深处，君笙被混沌雾霭凝成的锁链重新拖回黑暗。
国师府偏殿。
无名褪去了国师那层枯槁的皮囊，显露出颠倒众生的魅魔真容。
他踏入偏殿时，莫无正捏着陌尘的下颌，莫玉的手指恶意地划过他布满抓痕、衣袍破碎的胸膛，今朝在一旁端着另一碗黑气缭绕的汤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
“够了。”无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掐灭了室内所有污浊的声息：“欺负一个目不能视的，很有成就感？”
三人如遭雷击，对上无名那双沉淀着混沌初开时幽暗的眸子，源自本能的恐惧让他们瞬间噤若寒蝉，狼狈地松开手，垂首退了出去，不敢多看一眼。
殿内死寂。
无名缓步走近床榻。
陌尘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尽管覆着素绫，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嘶哑低吼：
“谁？滚开…别碰我。”
无名没说话，冰凉般的手指轻轻拂过，束缚陌尘手腕的坚韧绳索无声断裂。
他拿起一件干净的素白外袍，想披在陌尘肩上。
陌尘猛地挥开他的手，摸索着坐起身，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洞悉的锐利：“你不是国师。”
无名动作一顿，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久违的熟稔：“终于…抓到你的本体了，公仪尘。”
他指尖掠过陌尘凌乱染血的鬓发。
陌尘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覆眼素绫转向声音来源，语气带着确认后的了然与一丝冰冷的疏离：“是你…追杀本座分身那人。”
“追杀？”无名低笑，指尖挑起陌尘一缕散落的发丝把玩：“说得多生分。
你那善念分身，脑子是轴了点，嘴巴倒是真毒，句句往人心窝子里戳…”
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残酷的快意：“所以，刚才一个‘不小心’，顺手帮你把他灭了，清净。”
他俯身，气息若有若无拂过陌尘苍白的耳廓：“对了，还有一具呢？
恶念那小子…是不是已经跟你这本体，融为一体了？”
手指意有所指地点了点陌尘的眉心。
陌尘紧抿着唇，偏过头去，沉默是唯一的抗拒。
无名捏住他的下巴，迫他转回脸，指腹摩挲着他唇角的淤青和血痕，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困惑，眼底却翻涌着更深的暗流：“从前混沌雾海里，我们明明那样亲近…公仪尘，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他卸去了所有伪装，俊美无俦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陌尘沉默片刻，素绫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你是…无名？”
无名眼中瞬间爆发出亮光，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颠倒众生的魅魔模样，笑容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想起来了？我想带你走，可见到的都是分身。”
“你瞎掺和什么？”陌尘的语气带着真实的恼火：“打乱我的计划，很好玩吗？”
他试图挣脱下巴上的钳制，牵动了身上的伤，闷哼一声。
“不要管他了，我带你回去。”无名立刻松了手，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想去扶他，又怕他抗拒，手悬在半空：“你看看你现在，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我…心疼。”
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陌尘摸索着裹紧身上残破的衣袍，沉默了一会儿，才哑声开口：“带我走…可以。
带上阿笙。”
“这就为难我了。”无名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他不行。
而且，三界神魔大劫已到尾声，没了三大神器镇压，天庭死伤惨重，你该回去了，你的仙灵之气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试图去拉陌尘的手。
陌尘再次甩开，摸索着在冰冷的床沿坐稳，脸固执地转向一边，像个讨要糖果却知道大人不会给的孩子，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赌气和不容置疑：“那我在这里被欺负了，你帮我报仇。”
无名被他这近乎耍赖的态度逗得想笑，又心疼得要命，立刻应道：“这都不是事儿，说，杀谁？”
语气轻松得像问今天吃什么。
“今朝。”陌尘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无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无奈道：
“他现在…
好歹算是国师名义上的‘孙子’。
你让我杀他？故意的吧！”
陌尘的脸依旧固执地偏向一边，只留给他一个覆着素绫、线条紧绷的侧影，声音冷硬：“一句话，杀不杀？”
“不是现在是商量杀谁的时候吗？你应该跟我回去。”
“那边，师尊怎么样？”
无名调侃：“你还记得你师尊，不过清元圣母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让你莫要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公仪尘内心深处揪心的疼痛，他答应过师妹会照顾阿笙将他带大，可是如今的情形，让他如何收手回去。
最终他说道：“无名，我已经深陷泥潭，你不要管我了，回去镇守天庭。”
无名看着他这副模样，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门外扬声道：“今朝，进来。”
算了，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
今朝推门而入，目光触及无名那张惊心动魄的真容时，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痴迷与敬畏：“祖父…这才是您的真容吗？真…”话音未落。
无名朝他招招手，语气平静无波：“靠近点。”
今朝不疑有他，带着近乎献祭般的虔诚走近。
噗嗤……
没有任何预兆。
一柄由混沌雾霭瞬间凝成的森白骨刀，毫无阻碍地洞穿了今朝的胸膛。
速度快到今朝脸上的痴迷都来不及转化为惊愕：“祖父你，为什么杀我？”
无名冷淡道：“谁是你祖父，要不帮你把眼睛也挖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空洞，又看向无名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眼中的光迅速熄灭。
无名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骨刀化作黑雾消散。
他转向床榻上的陌尘，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满意了？”
陌尘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道：“帮我，弄醒阿笙。”
无名走到他面前蹲下，视线与他覆眼素绫平齐，带着探究：“这就是你养在身边那么久，都没能‘拿下’的小徒弟？有你公仪尘做师尊，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真是不知好歹。”
“问那么多干嘛？”陌尘有些不耐烦地蹙眉：“快点。”
“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让你忧心忡忡，还是说你对他动情了。”
无名用的是肯定句，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那层素绫。
“没有，我不知道。”陌尘立刻反驳，语速极快：“只是…一个赌约。
我陪他历练红尘罢了。”
还好无名不知道阿笙的身份，不然他肯定要说服自己打穿天庭。
“动情就是动情，”无名嗤笑，手指点了点陌尘身上那些不堪的痕迹：“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陪他历练，用分身就够了，何须你堂堂本体亲自下凡，封印力量，受这等折辱？”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原来阿尘喜欢有少年感的，喜欢比自己小的。
难怪拒绝我。”
陌尘沉默了很久。
偏殿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久到无名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陌尘最终还是决定和无名说清楚。
他忽然微微前倾，覆着素绫的脸靠近无名的耳边。
温热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耳廓，无名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陌尘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冰冷：
“是的…我对他也存了不该有的情。
所以，我决定…
彻底斩断两具分身，重修无情道。”
无名瞳孔骤然收缩：“你这人脑回路清奇，动了情还怎么修无情道。”
陌尘想解释，却发现不知道怎么说：“是那两具分身…爱他爱得不可自拔，成了最大的阻碍。最近又凝了一具分身叫顾陌尘，他好像更爱阿笙。”
无名叹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他还是强忍怒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真是不怕死，杀了一俱分身又凝一俱，没完没了是吗？”
陌尘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你先冷静，听我说完。
我无法亲手毁了他们，只能…借这次机会，让他们‘死’在外面。
可惜…
你突然跑来搅局，打乱了我的安排。
我本想让君笙亲手杀了我的两具分身，好帮他体验生死离别，钻心入骨的痛。
我再传他浮生若梦道，待我修习的所有道都传给他再教修万物道，让他合道。”
无名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陌尘，俊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荒谬感，声音都拔高了：“你胆子是真大，且不说合道很难，与天合道，他会消失。”
公仪尘：“当我发现他爱我爱的深沉时，我便改了主意，只让他修万物道，用均衡之力镇压三界。”
无名：“你想造反，让他坐上天帝的位置？真疯癫，阿尘，你晚了一步，陛下心中已有人选，眼下是如何抵抗魔界入侵，你安心待在这边养伤，旁的事就不要管了，等到事情结束，我带你走。”
公仪尘：“可我的分身，我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凝出分身。”
无名：“忘记就忘记了，想灭掉分身，我帮你。
何必舍近求远，用这种自残的法子。
还有……”他指着陌尘的眉心，那里刚刚融入了恶念的力量：“你那恶念分身知道了真相，会不会直接失控，拉着所有人陪葬？”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
况且我身体还有魔种，要是和恶念彻底融合，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陌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在我走之前，让我给你的这次红尘经历添点料，让你刻骨铭心。
这样恶念分身也会受到反噬，就算你回去了，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无名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复杂的光。
“你有什么计划，至少告诉我一声。”陌尘皱眉。
“抱歉，不能。”无名拒绝得干脆，他抬头望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殿宇：“公仪尘，混沌雾海回去的通道已经彻底封闭。
你要回去，只能依靠特定的空间法器。
所以，快点带着你的小徒弟离开。
你在这边的‘壮举’，已经传到天庭，陛下都知道了。那边…怕是乱成一锅粥了。”
他语气带着催促和警告。
陌尘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身下的锦褥，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茫然和认命：
“可他…修不了无情道，也修不了善恶道…更不能修弑杀道……
他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
他抬起头，覆眼素绫仿佛能“看”向无名的方向，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沉重：
“无名…如果我回不去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要是真的回不去，你就…忘了我。”
“然后…替我给师尊带句话…”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就说…公仪尘…辜负了师尊的栽培之恩。若有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师尊的…养育之情。”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随后无名说道：“你也别轻言放弃，说不定以后有所转机呢？”
陌尘：“但愿如此。”
无名看着他苍白脆弱却挺得笔直的脊背，看着他覆眼素绫下紧抿的、带着血痕的唇，看着他身上那些刺目的伤痕…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猛地冲上心头。
“我看…”无名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洞察一切的尖锐：“不是你回不去。
是你根本不想回去。
爱上自己的徒弟…公仪尘，你就不怕天罚…不怕万劫不复吗？”
陌尘回复：“因为是他，所以不得不如此，你不懂那种感觉。”
无名疑惑：“你这说话方式不像公仪尘，你是顾陌尘。”
陌尘点头。
最后一个字落下，无名眼中厉色一闪。
他并指如电，指尖凝聚着一点混沌幽光，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瞬间点在了陌尘的眉心：“这顾陌尘的性格还真像公仪尘本体，差点让我都分不清了。”
“呃！”
陌尘身体猛地一颤。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抽离、打碎。
他心眼中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比素绫覆盖的黑暗更深沉、更彻底。
所有的记忆、力量、感知…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
身体一软，毫无知觉地倒回冰冷的床榻上，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无名站在床边，看着陷入最深层次昏迷、气息微弱如同凡人的陌尘，那张如玉的脸上，所有的愤怒、讥诮、复杂情绪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陌尘脸颊毫厘之处停顿，最终只是替他拢了拢散乱的衣襟。
“傻子…你要是跟着我就不会受这么多苦，真傻。”
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无名的身影如同墨滴入水，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
几乎在他消失的同时。
地上国师那身枯槁的皮囊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浑浊的老眼骤然睁开，先是茫然，随即看到了地上今朝冰冷的尸体，又猛地转向床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全无的陌尘。
短暂的震惊过后，狂喜如同毒藤般瞬间爬满了他沟壑纵横的老脸。
“哈哈哈哈哈哈……”国师爆发出癫狂的大笑，枯瘦的手掌激动地拍打着地面：“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太子殿下…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是老夫抓的你啊。
哈哈哈……”
他挣扎着爬起，眼中闪烁着贪婪到极致的光芒，对着门外嘶声吼道：“来人，快来人，把殿下，还有丹房里那个姓顾的废物药师，统统给老夫押到最底层密室。
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去。”
幽深的地底密室。
冰冷刺骨的石壁渗着水珠，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几缕微弱的磷火在墙壁的凹槽里跳跃，是唯一的光源。
君笙被粗暴地扔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
陌尘则被铁链锁在对面冰冷的石壁上，沉重的镣铐磨着他纤细的手腕，留下深红的印痕。
他垂着头，覆眼素绫凌乱，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无名那一指，不仅封了他的记忆和力量，似乎连那邪异汤药的药力都一并压制沉寂了下去，只留下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极度的虚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密室深入骨髓的寒意，或许是身体的本能感应。
昏迷中的陌尘，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无意识地、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君笙所在的那个角落，蜷缩着挪动过去。
沉重的铁链发出细微的、令人心酸的摩擦声。
终于，他的额头轻轻抵在了君笙冰凉的手臂旁。
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和热源，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陷入更深的昏迷。
而君笙，在无意识的昏沉中，那只没有被压住的手，竟也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搭在了陌尘散落在草堆上的、沾染了血污的墨发上。
两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绝对黑暗的囚笼里，以一种脆弱而绝望的姿态，无声地依偎在一起。
冰冷的石壁映着磷火微弱的光，将这一幕定格成一幅凄怆的画面。
地牢里霉味刺鼻，石壁渗出的水珠滴在颈间，冰得陌尘一颤。
他摸索着坐起，腕上铁链哗啦作响。
“殿下？”君笙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您怎么也被…”
“醒了就找路。”陌尘打断他，声音冷硬。看不见的黑暗里，他攥紧拳，指甲陷进掌心。
“殿下莫怕，”君笙摸索着靠近栅栏：“我护您出去。”
陌尘扯了扯嘴角：“顾药师，先护好你自己。”话音未落，一股蚀骨寒意猛地从四肢百骸炸开。
他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如同赤身跌入冰窟。
“殿下可是寒疾发作？”君笙急切的声音近了。冰凉的手背贴上他滚烫的额头，随即，带着草药清苦气息的身体靠过来，将他颤抖的身躯用力揽入怀中。
“失礼了。”君笙的声音闷在胸腔里，一只手摸索着掏出个瓷瓶：“快，吃了这个。”
陌尘浑身脱力，只微微张开了嘴。温热的指尖将一枚微苦的药丸抵入他舌根。
“殿下真是好福气。”枯槁刺耳的笑声炸响在牢门外。
国师佝偻的身影如同秃鹫的剪影，堵住了磷火那点微光：“这般境地，还有人暖怀送药。”
陌尘猛地推开君笙，摸索着将他挡在自己身后，声音绷紧：“你有事冲我来。
你放了他。
顾药师受我牵连，不该受此苦难。”
君笙看见殿下的行为，他问自己，殿下为什么要保护他，不过就是一个贴身药师，给他吃了几粒丹药。
“放？”国师怪笑一声：“老夫正缺个好‘药引’！来人。
请顾药师去对面‘雅间’，让殿下…好好听听声响。”
铁门哐当打开。
莫玉和莫无双眼翻白，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一左一右架起君笙。
“放开他。”陌尘扑向栅栏，铁链绷直，腕骨剧痛。
君笙被粗暴地扔进对面石牢。
“国师是吧，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殿下。”
黑暗中，无数双血红的眼睛骤然亮起。
低沉的、混杂着涎水吞咽的嘶吼如同潮水般涌来。
国师：“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绝配，动手。”
“呃啊——！” 君笙的惨叫撕裂了死寂。
那不是人的痛呼，是濒死野兽被活生生撕扯皮肉的哀鸣。
刺耳的皮肉撕裂声、骨骼碎裂的闷响、贪婪的吮吸声…如同钝刀，一下下凌迟着陌尘的耳膜和神经。
“不…住手，住手……” 陌尘疯狂地撞击着铁栏，冰冷的金属嵌入皮肉，额头撞出血痕，嘶喊声带着血腥气：“冲我来。
国师，求你…冲我来。
放了他，放了他……
啊……”
绝望的祈求在阴森的地牢里回荡，空洞得如同溺水者的最后一口喘息。
“啧啧，听听这动静，多新鲜。”国师陶醉般眯起眼，枯爪一挥：“拖出来，试试老夫的‘万蛊噬心丹’。
看看这硬骨头，能炼出个什么好魔头。”
莫玉莫无将一团不成人形的血肉拖回陌尘的牢门前，死死摁在冰冷的铁栅上。
君笙的头颅无力地垂着，鲜血混着涎水从嘴角淌下，滴落在陌尘摸索向前的手背上，滚烫又粘腻。
“张嘴。”国师狞笑着，将一把混杂着黑红绿各色、散发着浓烈腥臭的丹药，狠狠塞进君笙被迫掰开的嘴里。
更多的丹药被景无用匕首柄粗暴地捅入喉咙。
“呃…咕…” 君笙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皮肤下如同有千百条毒虫在疯狂蠕动、钻拱。
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错位爆响。
他的脊背猛地弓起，几根黏腻、覆盖着漆黑鳞片的粗壮触手撕裂皮肉，破体而出。
额头上，两只弯曲、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犄角硬生生顶破皮肤，蜿蜒生长。
原本清亮的眼眸被一片暴戾的血红吞噬，仅存的一丝清明在无边的痛苦和狂躁中彻底沉沦。
几日后，国师来到地牢，看到顾君笙的样子，竟然呼吸正常，没死。
“成了，哈哈，成了。”国师拍手狂笑：
“好一具魔躯，吃了老夫这么多宝贝，竟能撑住不爆，天赐的载体。”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噗嗤……”
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片、指尖锋锐如刀的魔爪，毫无征兆地洞穿了莫玉的胸膛。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莫玉脸上的狞笑甚至来不及褪去，惊愕凝固在泛白的瞳孔里。
魔爪抽出，带出一盆温热的血雨和破碎的内脏。
“找死。”国师惊怒交加，枯爪裹挟着黑风狠狠拍出。
“砰！”
魔化的君笙被巨力震飞，重重砸在陌尘身侧的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带出去，扔到天巫城。”国师看着那具摇摇晃晃爬起的魔影，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算计：“让这座城…好好‘招待’我们的新魔神。”
沉重的铁门再次合拢。
地牢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绝望和一片死寂的黑暗。
陌尘摸索着，触到石壁上粘稠的、尚未冷却的血。
他靠着那冰冷的石滑，缓缓滑坐在地，铁链拖在污秽的地面。
黑暗无边无际，吞噬了一切声响和光。
天巫城。
十三载光阴，如同被血与火浸泡的破布，起初是恐慌的尖叫划破长夜。
那魔物神出鬼没，快如鬼魅。
白日里，集市上某个壮汉正吆喝着卖肉，下一秒，黑影掠过，原地只剩一滩喷溅状的血迹和几片碎布。
夜里，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会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只留下门窗上几道深深的、带着粘液的爪痕。
尸体？很少能找到完整的。
更多的是散落在阴暗巷尾、枯井深处的断肢残骸，被啃噬得面目全非。
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们，眼神空洞，像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瑟瑟发抖地躲进地窖或夹墙。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用最粗的木桩钉死，缝隙里塞满浸了黑狗血的破布。
昔日繁华的街市，只剩下被风吹动的破败招幡，和满地无人收拾的、风干发黑的污迹。
十三年。
绝望如同瘟疫蔓延。
人们聚集在废弃的王宫广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只因为王宫有殿下布置的结界。
巨大的篝火堆燃起，殿内供奉着粗糙捏制的神像。
白发苍苍的老妪匍匐在地，额头磕出血痕：“太子殿下…救救我们吧…
求您显灵。”
他不是神，却在凡人生命里给他们留下了一道光，他们朝拜的不过是一个废物，一个眼瞎的废物。
如今他自救不暇，如何顾念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