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夜开始出现在杨晚栀可能经过的每一条路上。
有时是在小区门口的早餐铺。杨晚栀牵着林萧的手，踮着脚要吃刚炸好的糖糕，顾明夜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碗没动过的豆浆，目光隔着蒸腾的热气落在她身上。
杨晚栀浑然不觉，咬着糖糕含糊地说：“老公，这个糖糕好甜。”林萧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拉着她往小区里走，“回家吧，牛奶还在锅里热着。”
有时是在她去的那家儿童绘本馆。杨晚栀正趴在地上翻一本画着小兔子的绘本，顾明夜就站在绘本架旁，指尖轻轻划过一排书脊，目光却黏在她翘起的发梢上。
林萧端着两杯温水走过去，恰好挡在他们中间，把水杯递给杨晚栀：“喝口水，地上凉，起来坐椅子上看。”
杨晚栀乖乖地站起来，被他牵着走到另一边的沙发上，从头到尾没注意到那个站在书架旁的身影。
顾明夜从不主动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眼神像蒙了层雾的湖，有期待，有隐忍，还有藏不住的疼。
林萧能读懂那眼神里的意思——他在等，等一个让她记起来的契机。
可林萧不能等。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杨晚栀的世界里本没有“林萧的妻子”这个身份，是一场意外让她退回了孩童的心智，也是他顺水推舟，把自己变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他像个贪心的守园人，明明知道园里的花不属于自己，却还是想把篱笆扎得更紧些，不让别人窥见半分。
尤其是顾明夜。
林萧见过他们高中时的故事。
太浓烈，太炽热。
毕业纪念册里，杨晚栀站在顾明夜身边，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两人的校服袖口不经意地碰到一起。
那时的顾明夜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已经会在拍照时悄悄往她那边倾一点身。
林萧知道，杨晚栀和顾明夜热烈的高中三年，那才是属于杨晚栀的过去，是刻在她生命里的印记，而自己，不过是个意外闯入的过客。
可他舍不得放手。
杨晚栀会在早上醒来时，迷迷糊糊地钻进他怀里，叫他“老公”；
会在他下班回家时，举着画了一半的蜡笔画给他看，奶声奶气地问“好不好看”；
会在打雷的夜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说“老公保护我”。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温水，一点点漫过林萧的心，让他沉溺在这份虚假却温暖的亲密里，再也抽不出身。
他开始更小心地避开顾明夜。
杨晚栀说想去那家密室逃脱店，林萧借口“那家店人太多”，带她去了更远的一家，还不玩恐怖本；
林若涵约他们周末去野餐，林萧说“晚栀最近有点感冒，怕吹风”，推掉了邀约；甚至连小区门口那家早餐铺，他都换了个时间去买，或者干脆在家自己做。
顾明夜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一次，他们在超市的酸奶区碰到了。杨晚栀正踮着脚够最上面一排的草莓酸奶，顾明夜就站在隔壁货架旁，手里拿着一盒纯牛奶，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够不着？”顾明夜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
杨晚栀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小孩心性的她忘性就是大，明明不久前才在医院里见过。
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像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只是开心地笑了笑：“嗯。”
就在顾明夜要上前帮她的时候，林萧伸手把那盒酸奶拿了下来，放进购物车里，然后自然地揽住杨晚栀的肩：“我们去买你爱吃的果冻。”
杨晚栀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拉着林萧的手往零食区走，嘴里念叨着：“要草莓味的，还要葡萄味的。”
林萧回头看了顾明夜一眼。顾明夜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盒纯牛奶，指节微微泛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没有言语，却像有千军万马在对峙。
林萧知道自己理亏，却还是挺直了背脊，牵着杨晚栀的手，一步步走远。
那天晚上，杨晚栀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路口，周围都是模糊的人影。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可她回头，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她想往前走，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心里慌得厉害，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晚栀？又做噩梦了？”林萧被她的抽噎声弄醒，赶紧把她搂进怀里。
杨晚栀在他怀里蹭了蹭，带着哭腔说：“老公，我找不到……找不到那个人了……”
“找不到谁？”林萧的心猛地一沉。
“不知道……”杨晚栀摇摇头，把脸埋得更深，“就是……很重要的人……”
林萧抱着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知道，顾明夜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杨晚栀混沌的记忆里，虽然没激起巨浪，却已经有了涟漪。
他能拦着他们见面，却拦不住那些藏在潜意识里的碎片，一点点浮出水面。
可他还是不想放手。
第二天早上，杨晚栀醒来时，已经忘了昨晚的梦。她坐在餐桌旁，拿着小勺子舀着粥，忽然抬头问林萧：“老公，昨天超市里那个哥哥，我是不是见过他呀？”
林萧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可能吧，超市里人多，说不定以前碰见过。”
“哦。”杨晚栀点点头，没再追问，继续低头舀粥。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说：“可是……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好难形容哦。”
林萧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晚晚别想那么多啦，快吃饭，吃完我们去公园喂鸽子。”
“好！”杨晚栀立刻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把刚才的话抛到了脑后。
林萧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却一片苦涩。他知道自己像在走钢丝，一边是杨晚栀此刻无忧无虑的依赖，一边是她可能恢复记忆后的真相。
他不知道这条钢丝能走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放手。
只是每当看到杨晚栀毫无防备的笑脸，他就自私地想：再等等，再让我多拥有一会儿。
而不远处的街角，顾明夜站在树影里，手里捏着一张高中时的照片。
照片上，杨晚栀正对着他笑，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看着林萧牵着杨晚栀的手走进公园，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去追鸽子，眼底的雾越来越浓，最后凝结成一滴泪，悄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