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赵祁昀目光幽深,紧紧盯着下方跪着的两人,一直不曾出声。
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孟元三内心分外挣扎,他一面不想如此逼迫自己的主子,另一面也如先生所说,不想让老百姓送死。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心神一震,他猛地抬起头来。
而一旁的先生也不敢置信地出声,“主子?”
“先起来吧。”
赵祁昀坐直身子,右手随意捏住一枚棋子在桌面敲了敲,声音清冷,“和大局比起来,有些牺牲本就是必须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以为你们二人早已知道。”
“可是主子,您之前也说过,比起其他,民心才是最重要的。难道您现在是要否认当初的自己?一个王者,岂可……”
“放肆!”一声怒斥直接将话打断,赵祁昀眼神冰冷,“先生,你逾矩了。”
风青浑身一颤,而后身子僵直,满眼皆是无奈与不甘,最后全都化为失望,良久才声音嘶哑道:“属下知错。”
如今看来,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人的心性一如当初。
但其实站在帝王的角度,他的决定也许并没有错,可就是如此,才会让人百般不是滋味。
正打算再次开口时,却见自己主子已然变了脸色,慌忙从座位起身小心扶住一旁的夫人,语气急切,“怎么回事?身子不舒服?”
秦烟年脸色苍白,摇摇头,轻声道:“就是孩子刚刚闹我,一会儿就好。”
赵祁昀沉着脸拉过手替人诊脉,就连风青和孟元三也一脸紧张。
现如今,什么事也比不上他们这位夫人重要。
过了片刻,见主子放下手,两人才急道:“夫人可好?”
“无妨,你们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罢便躬身将秦烟年抱起,大步朝屋里走去。
徒留二人跪在原地。
孟元三有些担忧,问道:“先生,你说夫人不会有事吧?”
风青摇摇头,只看着不远处的背影若有所思。
…………
秦烟年任由男人将她放到床上,闭着眼心里一片茫然。
直到耳边传来一句,“尔尔,你在害怕。”她才缓缓睁眼,一只手撑住床板,想要起身。
赵祁昀见状,扶着她半靠在床头,并回身坐回床沿,叹息道:“你担心我杀了他们?”
“不,我知道你不会杀他们。”秦烟年摇摇头,轻声回了一句。
这人虽然冷酷无情,但这几年对风青几人其实极其纵容,甚至像她以前说的,这人骨子里很护短。不然风青那么聪明的人,刚刚根本不会如此大胆狂妄。
那人赌的何尝不是赵祁昀对他们的宽容。
“那你……”
“赵祁昀,我们谈谈好吗?”
“嗯?”
她舔了舔唇,声音放得很低,“我是说我想跟你说说我的看法。”
“好。”
虽然这人在自己面前犹如一张白纸,不管是想什么,做什么,他都能一眼看透,但此时,赵祁昀仍然一口应下。
他很早就发现,他对秦烟年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有耐心,更何况,这人今日的情绪实在不对。
“你说,我听着。”
秦烟年低着头,幽声道:“算算日子,我来这里已经五年了。我们一起从沈家到京城,我看着你从沈家大公子变成国公府的世子爷,直到今日的昭戮帝。”
“赵祁昀,你真的很厉害。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似乎每一件都能做到。”
“我还记得,第一次跟你一起去意州,你曾在途中说过,强者才配活着。我告诉你,如果弱者该死,那死的第一个一定是我。”
的确,这句话他曾听这人说过,只是此时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当时的感受,可如今再听,却觉得很不舒服。
没有人可以因为她弱小,就杀了她!
谁也不可以!
“你在为京城和怀州的百姓求情。”
早该想到的,这人一向心软。
秦烟年死死抓住床沿,手指用力到泛白,声音哽咽,“你说神不爱世人,你也不爱,但你同样说过,你爱我,所以会尽量做一个保护弱者的上位者。”
“京城和怀州的一百多万人,他们真的不该就这么枉死。”
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这可比当初看书时难过多了,因为她是真的在京城的大街上溜达过,切切实实的看到过那些人。
“赵祁昀,他们是你的子民,你有责任也有义务护他们周全。不然你建立大苍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
“啊?”男人一句话让她当场愣住,眼泪鼻涕跟着往下流,她还来不及有过多反应,对方又颇为嫌弃地补了一句,“鼻涕流进嘴里了。”
她下意识舔了舔,而后就见人一脸震惊,随即丢来一张帕子,一字一顿道:“擦干净,另外,让棉夏进来收拾。”
“哦。”
秦烟年乖乖点点头,下一刻这人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
三日后,战前传来消息,卫书兵败,困守琼林城。
此次攻打古槐,他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或许这本来就是北戎的实力。
“主子,让属下去吧。”
孟元三站在屋子中央,声音平稳。
其实这次兵败已经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毕竟兵力悬殊太大,卫书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攻下古槐。
但他们却不得不攻,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北戎放松警惕,以为他们真的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而现在,他们必须有人从茂阳带兵前去支援,可现在茂阳本身就动荡不安,再加上齐添,稍有不慎,可能连茂阳也保不住。
赵祁昀用手撑住窗户边框,抬眼望向院中,秦烟年正带着人在外面移动花盆。
那人嫌弃院中花草太过单调,指使下人从别处搬来不少,已经从早上忙到现在。
顶着八个月的肚子,精神抖擞。
“主子?”
回过身来,平静道:“不用,茂阳我去。”
“不行!主子,这太危险了。”
赵祁昀打了个哈欠,随口道:“茂阳的局势,除了我,谁去都有可能会乱。你留在静安照顾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