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时，巴黎正下着小雨。灰蒙蒙的天空下，埃菲尔铁塔在远处若隐若现，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
林夕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长途飞行带来的疲惫。她透过舷窗望着这个迷离的城市，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十六个小时前，他们还在百里画廊的会议室里做最后的准备，而现在，她即将代表中国生态项目站上国际舞台。
紧张吗？羊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西装，领带整齐地系在衬衫领口，比平时多了几分精英的气质。
林夕转过头，发现羊羽正盯着她无意识绞在一起的双手。她松开手指，轻轻吐出一口气：有点。这并非我第一次参加国际会议，全程用英语演讲也没问题，我更怀念在剑桥读博时你来看我的快乐时光...
你的英语比在场大多数人都好。羊羽伸手调整了一下她有些歪斜的胸牌，再说了，我们有最好的案例和最好的团队，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要有压力。
黎芳从前排回过头，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地接已经在出口等我们了，酒店和会场都安排妥当。林总，您的演讲ppt我已经检查了三遍，投影设备也提前测试过。
林夕点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自从那晚在露台上听到黎芳与克洛伊的对话后，她对这个曾经信任有加的助手多了几分警惕。
机场到达大厅，一个举着百里画廊牌子的华裔青年正在等候。他自我介绍叫马克，是在法国留学的中国学生，这次担任他们的翻译兼向导。
这次联合国环境规划署负责召开的峰会定在巴黎，峰会明天上午九点开始，马克一边引导他们走向停车场，一边介绍行程，今天下午可以稍作休息，晚上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有一个欢迎酒会，所有演讲嘉宾都会出席。
雨中的巴黎街道泛着湿漉漉的光泽，古老的建筑与现代的广告牌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林夕望着车窗外匆匆走过的行人，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从落雁河畔到世界时尚之都，这跨度大得有些不真实。
到了。马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酒店位于塞纳河左岸，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建筑，内部装修却现代而舒适。林夕的房间正对着一座小巧的教堂，彩绘玻璃窗在雨中显得格外鲜艳。
她刚放下行李，门铃就响了。羊羽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品。
酒店的咖啡，他递过一杯，加了一点点蜂蜜，你喜欢的。
林夕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羊羽的手。那一瞬间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她差点松开手。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甜味，她不禁好奇羊羽是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的。
谢谢。她低声说，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在他办公室看到的笔记本。
羊靠在门框上，啜了一口自己的咖啡：我刚收到峰会最新议程，我们被安排在明天下午第一个演讲，之后有半小时的问答环节。
问答环节？林夕皱眉，议程上原来没有这个。
临时加的。羊羽的表情严肃起来，克洛伊发邮件说，有几个欧洲环保组织对我们的项目提出了质疑，主要是关于商业化速度和生态保护的平衡问题。
林夕放下杯子，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教堂尖顶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晕。
是黎芳那天给克洛伊看的商业计划惹的祸吗？
羊羽愣了一下：你知道？
我偶然听到他们在露台上谈话。林夕转过身，哥，黎芳最近的行为有些奇怪。她似乎对国际化有着异常的热情，甚至...有些越界。
羊羽沉默了片刻：我会和她谈谈。但现在，我们需要先应对明天的挑战。
他走到林夕身边，两人并肩望着窗外的巴黎街景。阳光渐渐强烈起来，教堂的彩绘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影子。
我们会成功的，羊羽轻声说，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
当晚的酒会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楼举行。林夕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式礼服，头发简单地盘起，只在耳垂上戴了一对小巧的西玛耳环。羊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怎么了？林夕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不合适吗？
不，很完美。羊羽的声音有些沙哑，只是...你看起来像从古典画里走出来的东方女神。
林夕感到脸颊发热，连忙转移话题：黎芳呢？
她已经先去了，说要提前打点关系羊羽皱了皱眉，伸手为林夕拉开房门，我们走吧。
酒会现场人头攒动，各国代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香水混合的气息。林夕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的黎芳——她穿了一件鲜红色的露背礼服，正与几位西装革履的外国男士热切交谈，手里拿着一叠资料。
那是摩根士丹利的人，羊羽低声说，她怎么会认识投资银行的人？
还没等他们走过去，克洛伊就迎了上来。今晚她换下了白天的职业套装，穿着一件简洁的黑色连衣裙，金发松散地披在肩上。
欢迎来到巴黎，她微笑着与两人握手，雅克一直念叨着要介绍你们给几位重要人物认识。
雅克·勒布朗正在不远处与一群学者模样的人交谈，看到他们后立刻热情地招手。他身边站着一位银发女士，穿着剪裁利落的灰色套装，眼神锐利如鹰。
这位是伊莎贝尔·杜邦女士，欧盟环境署首席顾问，雅克介绍道，她对你们的桑林模式非常感兴趣。
杜邦女士用流利的英语说道：勒布朗教授向我极力推荐你们的项目，但我必须坦白，我对中国式的快速发展持保留态度。生态保护需要耐心和时间，而不是...她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大跃进
林夕感到羊羽的身体微微绷紧，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上前一步：杜邦女士，您养过蚕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杜邦女士挑了挑眉：小时候养过，怎么了？
那您一定知道，林夕微笑着说，蚕的一生只有28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它们要完成从卵到幼虫，再到吐丝结茧的全过程。时间虽短，却丝毫不影响它们创造出世界上最美丽的天然纤维。
“知道一只蚕能吐多长的丝吗？普通的蚕可吐米，优质的蚕可吐1500米，蚕茧虽小，生命的能量很长，人的一生，就像蚕吐出的丝，每一步都有痕迹＂。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听众：百里画廊项目就像一只蚕，我们用三年时间完成了其他国家可能需要十年才能做到的生态修复。但这并不是牺牲质量换速度，而是因为中国有句古话——时不我待。气候变化不会等我们慢慢来，从天然生态到科学生态，再到艺术生态才是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希望。
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赞叹。杜邦女士严肃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有趣的比喻。希望明天的演讲能让我看到更多这样的智慧。
酒会结束后，羊羽和林夕决定步行回酒店。巴黎的夜晚凉爽宜人，塞纳河上的游船灯火通明，远处传来手风琴悠扬的旋律。
你太棒了，羊羽突然说，那个蚕的比喻...我怎么就想不到。
林夕笑了笑：各有所长。你擅长宏观规划和资源整合，我更喜欢从细微处入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
互补。羊羽接上她的话，两人相视一笑。
转过一个街角，他们意外地看到黎芳站在酒店门口，正与一个西装男子激烈交谈。那人递给黎芳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匆匆离开。黎芳转身时，正好撞上羊羽和林夕的目光。
三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
羊教授，林姐，你们...回来得真早。黎芳的笑容有些僵硬，手紧紧攥着那个信封。
那是谁？羊羽直截了当地问。
一个...潜在合作伙伴。黎芳的目光闪烁，他对投资生态旅游很感兴趣。
羊羽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记得明确说过，所有国际合作必须经过团队讨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黎芳下意识地把信封往身后藏了藏：只是些初步资料...明天再详谈吧，今天太晚了。说完，她快步走进酒店大厅，几乎是小跑着进了电梯。
林夕和羊羽站在原地，夜色中弥漫着一种不安的预感。
明天演讲结束后，我们必须好好处理这件事。羊羽最终说道。
回到房间，林夕辗转难眠。她起身来到窗前，巴黎的夜景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明天此刻，他们的项目将接受国际舞台的检验，而团队内部却出现了裂痕。她想起临行前克洛伊的警告：真正的挑战在于保持初心。
第二天上午，峰会主会场座无虚席。当主持人宣布百里画廊生态产业园案例分享开始时，羊羽稳步走上演讲台。聚光灯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
女士们，先生们，羊羽用英语开场，今天我要分享的是一个关于重生与希望的故事...
他讲述了落雁河从荒芜滩涂到生态乐园的转变，展示了令人惊叹的对比照片和数据图表。台下不时传来赞叹声和掌声。然而，当演讲进入商业化运营部分时，会场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通过生态旅游、特色农产品和中药产业链，项目去年实现综合收入3.2亿元，带动周边2000多户农民脱贫...羊羽的话音未落，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后排响起。
所以这本质上还是一个商业项目！一位法国环保人士站起来，你们用生态做幌子，实际上是在贩卖自然！
会场顿时骚动起来。羊羽试图解释平衡发展的重要性，但更多质疑声此起彼伏。林夕看到他的手紧紧握住演讲台边缘，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她做了一个决定。
没有等待问答环节，林夕径直走上台，站在羊羽身边。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然后面向观众，用流利的英语说道：请允许我补充几点。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林夕没有使用准备好的ppt，而是调出了一组新的图片——园区内187种鸟类的摄影记录，每种都标注了发现日期和栖息地变化。
这位先生说得对，如果没有恰当管理，商业化确实会破坏生态。她的法语优雅而准确，但请看这只黑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三年前，落雁河流域只有零星记录；而现在，我们在园区内已经观测到22只成体和14只幼鸟。
她切换图片，显示出一组水质监测数据：这是过去三年落雁河主要断面的水质变化。cod、氨氮、总磷指标都显着改善，达到了国家二类水标准——在商业开发的同时，百里河套，百里荷花，两岸是密植的桑林，林荫下是各种药材。
质疑者坐下了，但另一位女士又站起来：你们如何保证未来不会为了利润牺牲1生态？
林夕微微一笑：在中国文化中，桑树象征着生生不息。它既能提供桑叶养蚕，又能固土保水，树皮可造纸，果实可食用。我们的模式正是学习这种智慧——每一个商业设计都必须同时服务于生态目标。
她转向大屏幕，播放了一段昨晚临时添加的视频：园区周边的村民用当地方言讲述生活变化，孩子们在学校新建的生态教室里上课，老人们坐在桑树下乘凉...最后画面定格在一行字上：生态不是选择题，目标只有一个，答案只有一种。必须象对待故乡一样对待她，必须象涵养婴儿一样涵养她。
全场响起热烈掌声。杜邦女士站起来，高声说道：这正是一体化解决方案的典范！欧盟需要这样的创新思维！
演讲结束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官员当场宣布将百里画廊全球生态修复典范，并邀请羊羽和林夕参与制定相关国际标准。
回酒店的路上，团队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只有黎芳异常沉默。当电梯到达她所在的楼层时，她突然对羊羽说：羊教授，我们需要谈谈。单独谈谈。
羊羽看了林夕一眼，点了点头：半小时后，酒店咖啡厅见。
林夕独自回到房间，站在窗前望着塞纳河上的游船。她知道，今天的成功只是一个开始，前方还有更多挑战——不仅是来自国际舞台的，还有团队内部的。但此刻，她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门铃响了。她打开门，羊羽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这么快就谈完了？林夕惊讶地问。
羊羽摇摇头：我让马克转告她改到明天了。他递过一杯咖啡，今天是我们胜利的时刻，不该被任何人破坏。
林夕接过咖啡，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夜幕下的巴黎灯火。无需言语，他们都明白——无论前方有什么挑战，只要站在一起，就没什么不能克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