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把水囊喝空,随手一抛,铁皮砸在石头上“咣当”响。她抬胳膊抹嘴,袖口立刻多出一道红褐——血和泥的混色。阵盘还在脚边转,她弯腰拎起来,指腹摸到星纹里嵌着的细碎石屑,抠了抠,石屑簌簌落,像小规模塌方。
“别杵着,”她冲周围人抬下巴,“结界成了,可阵眼还得养。三天一轮值,谁偷懒,我把他扔裂缝里喂藤。”声音沙哑,却没人笑。众人都知道她不是说狠话——刚才噬邪藤喝她的血,现在藤蔓上还挂着她皮肉的碎屑,风一吹,绿丝晃悠悠,像小旗。
萧烈先应声。他解下腰间令牌,抛给身后小兵:“前锋营,日夜两哨,各一半人。”令牌在半空被阳光一晃,刺得人眯眼。小兵接住,转身跑,铁甲“哗啦”远去了。白凛跟着吼了一嗓子,狼族剩的十几号人齐刷刷站一排,个个带伤,却挺得笔直。他指自己左臂——吊在胸前的绷带已渗成暗红:“老子这副模样,站岗正好,省得动手。”众人哄笑,笑声却短促,像被刀砍断。
谢判赤着脚,血脚印从坑边一直延伸到栅栏,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发暗。他正用破布缠脚底,布条不够,干脆撕自己下摆。黑袍缺了一角,露出苍白小腿,上面嵌着碎石渣,他却像感觉不到疼,边缠边吩咐阴兵:“把断链捡回来,能接就接,不能接融了打钉。”阴兵们低头扒拉碎石,铁链拖过地面,“哗啦”声里夹着火星,像垂死蛇尾。
辞云把影镜从石缝里抠出,镜面冰珠已化,水顺着裂纹流,在他指缝间滴成线。他甩了甩,水珠砸在干土上,立刻被吸干,留下几个小黑点。“镜子得重磨。”他冲辞夏咧嘴,牙上沾着冰碴,“回去找狐族最老的石匠,用月纹石粉,七遍,少一遍都不行。”辞夏没吭声,只把圣泉杖横放膝上,指尖蘸金光,在杖身裂缝里描补。金光每闪一次,她脸色就白一分,描到第三道,额头汗已顺着鼻梁滴在镜面上,和冰水混成一片。
烟烟最忙。她掌心烫起一串水泡,却顾不上,招呼玄铁工匠把镇魂玄铁往深处钉。锤子落下,她手掌按在铁面,水泡破裂,脓水遇高温“呲啦”一声,化作白雾。她咬牙,等符文彻底沉入铁心,才收手,掌心一层焦黑。工匠递来药膏,她摇头,随手抓把土按上去:“土比药管用。”土粒沾着血,立刻结成黑壳,像给伤口封了层甲。
星眠蹲在东侧崖壁,手指抠进藤蔓根部,抠出一把湿土,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吐出嘴里的血沫——刚才不小心咬到舌尖。她回头喊:“知夏,藤要水,人血太咸,会烧根。”知夏正用破布缠自己手掌,闻声把布团往怀里一揣,大步走过去,弯腰就把手伸进藤根,指甲缝里嵌满泥:“咸也忍着,老子没多余的水。”藤蔓却像听懂,分枝迅速缠住她手腕,刺须扎入皮肤,鲜血顺藤脉流,绿丝瞬间亮了几分,像被点燃的灯芯。
日头渐高,崖顶无遮无拦,阳光直直砸下,晒得玄铁发烫。栅栏边,新刻符文因热胀冷缩,发出细微“咔咔”声,像骨头错位。烟烟听见,抬手让工匠停锤,自己俯身贴耳去听,确认只是铁鸣,才又挥手示意继续。她后背湿透,衣料贴在伤口上,每动一下就撕一下,疼得她吸气,却一步不退。
知夏巡视完一圈,回到地脉口,把阵盘重新扣进凹槽。盘沿与石缝咬合,发出“咯噔”一声脆响,像锁落闩。她这才长吐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后背抵着岩石,岩石被晒得滚烫,她却觉得舒坦。她抬头望天,结界透明,阳光穿过,落在脸上,有重量,却不再灼痛。她眯眼,看见光里浮动的尘埃,像无数细小士兵,列队,巡弋,永不疲倦。
萧烈提着半袋干粮走来,蹲她旁边,掰一块递过去:“硬,咬不动。”知夏接过来,就牙缝啃,啃得咯吱响,像嚼骨头。她含糊问:“阵亡册,抄完了?”萧烈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粗纸,纸薄,字迹却深,像刻刀剜出。知夏扫一眼,把纸折成四方,塞进阵盘底下:“让他们也守着,省得孤单。”
白凛拖着一只死鹿过来,鹿颈被咬断,血已流干。他把鹿往火堆旁一扔,冲众人喊:“补补!”狼崽子们围上去,刀割肉,手撕皮,血水滴进火,火苗“轰”地窜高,焦糊味混着肉香,直冲结界。知夏深吸一口,被呛得咳起来,咳得胸口生疼,却笑:“真他妈香。”
远处,阴兵把断链熔成铁水,倒进模子,打新钉;狐族幻师咬破指尖,用血调墨,重绘镜背纹;灵植卫士抬水,一桶桶浇藤根,水渗进石缝,发出“汩汩”声,像地脉在喝水。玄铁工匠轮锤,锤影连成一片,火星四溅,像下了一场逆行的雨。雨落在焦土上,落在破甲上,落在伤口上,落进每个人眼里,烫得人发疼,却没人眨眼。
知夏撑地站起,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她拍掉手上泥,冲 busiest 的工地抬下巴,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三天后,我来验工。哪处阵眼掉链子,哪处的人给我跳下去填裂缝。”没人反驳,只听见锤声更密,水声更急,火光更旺。
她转身,往营地外走,背影被阳光拉得老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刀。风从崖底卷上来,带着新土、鲜血、铁屑、肉香,一齐扑在她脸上。她深吸一口,肺里火辣,却笑得露出虎牙:“真他妈是好地方。”脚下不停,一路走到崖边,才停住。她低头,看裂缝深处绿光涌动,像无数细小的眼睛在回望。她抬手,冲那些眼睛摆了摆,轻声道:“守着,别偷懒。”
绿光闪了闪,像回应。知夏这才坐下,把阵盘抱怀里,指尖摩挲星纹,一下,又一下。阳光落在她头顶,发间血痂被晒得发硬,像戴了层薄盔。她闭眼,听见身后锤声、水声、火声、人声,混在一起,竟成了调子——不成曲调,却足够让人安心。她嘴角翘着,慢慢滑倒,枕着岩石睡着。风掠过,卷起她鬓边碎发,露出眉心一道新伤,血已止,痂未干,像一枚小小的、未完成的符文。